話音落，梵音低吟。

余念頓覺不妙，抽身欲退，可一只手卻按住了他的肩膀。

側頭看去，那就只是一只手，干癟，長得打卷的指甲里滿是褐色的血垢。

“陣起了，你和這女娃子就走不了了……”

老怪的聲音愈發空洞，那一身的皮肉，就像是燒化了的蠟油，一塊塊的滴落下來。

腐爛的血肉連著筋，掛在白骨上搖搖欲墜，露出了長滿蛆蟲的內臟。

分明是恐怖的景象，卻偏偏彌漫著一種安詳圣潔的氣息。

“凡苦難加身，皆為虛妄，今生因，來世果，苦海不渡你我……”

老怪如泣如訴，血肉和內臟終于全部脫落，成了一具白骨。

另一只手也破開了地面，死死的抓住了余念的腿。

陣法流轉，妖風乍起，余念只覺眼前一暗。

再睜眼。

龍鳳燭臺映著紅蓋頭，喜字滿樓。

“幻陣？”

余念入靈臺，見天道碎片流轉如常，白衣黑袍也躬身問好。

接著便隔絕五感，逸出神念，然，一切未變。

新娘依舊坐在身邊，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等著他掀起蓋頭。

“去查靈氣匯聚之所。”

余念并未慌亂，而是遣出白衣，去探查陣眼。

不管是何陣法，都需靈氣運轉，查清了靈氣匯聚之處，便可知曉陣眼所在。

“是師尊和……師母。”

白衣對新娘的稱呼有些犯難，余念卻果斷抽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幻像隨之轟然破碎，眼前的世界像是萬花筒一樣，流轉顛倒。

再定格。

兵臨城下，少年將軍鮮衣怒馬。

身前是功成名就，身后是黎民百姓。

余念輕笑，自刎。

此刻余念只覺得慶幸，若不是啟靈了白衣黑袍，他便沒辦法那么快的脫離幻陣。

說不得還要在幻陣里去殺那些，與自己因果頗深的人。

余年現在的狀態本就是活著挺好，死了也行，所以自刎起來，也是無比的順手。

幻象再碎。

富甲一方，妻妾成群，死。

權傾天下，指鹿為馬，死。

萬國來朝，千古一帝，死。

白日飛升，一步登仙，死。

漆黑溶洞，骨刃臨身……不對！

刀身轟然破碎，余念騰身而起，躲過了那鋒銳的骨刃，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線，輕道了一聲：

“有趣。”

“嘿嘿嘿……”

旁邊的靈溪不知道陷入了什么幻境，躺在那癡癡的傻笑著，倒是應景。

……

天道碎片再度凝結成刀，余念腳步一蹉，便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殘影。

斷骨的清脆聲，同滯后的音爆同時響起。

那火煉之苦沒有白受，余念僅憑肉身之力，就爆發出了超過聲音的速度。

激烈的碰撞聲在溶洞內回響，白骨周身的殘影越來越多，眼看著就要徹底破碎之際，梵音再起。

“這功德，貧僧今日要定了！”

逼退余念，已經殘缺不堪的白骨，舉起雙手，用力的砸向地面。

無數的骨刺升起，根根骨刺上都掛著模糊的血肉，甚至有些殘肢斷臂只能是嬰兒所有。

無盡的怨念瞬間涌入了余念的靈臺，那被那甘露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瞬間爆發，雙目通紅，混亂…毀滅…無盡的殺意充斥胸膛。

而隨著血肉融化，被骨刺吸收，那白骨老怪竟開始返老還童，眨眼間便恢復鼎盛時的狀態。

只見那佝僂的身軀舒展開來，足有十丈高，那獅頭長相獰惡，生得鑿牙鋸齒，圓頭方面。

聲吼若雷，眼光如電，仰鼻朝天，赤眉飄焰。

偏是穿著一身袈裟，胸前佛珠熠熠生輝。

那菁純的大妖兇氣混雜著一絲獨屬于佛法的悲憫，就此四散開來。

接著，那龐大的身軀就瞬間消失于原地，余念本能的橫刀向前，剛好抵住了即將閉合的獠牙。

那燈籠大的獅眼里突然滿是疑惑，因為已經狀若瘋魔的余念，竟是突然裂開嘴笑了起來。

“不就是功德么……給你。”

剛好已經過了子時，今日份的煉體，就帶著這老怪一起，也算是圓了他的心愿。

火苗自心口燃起，眨眼間便覆蓋了兩人。

疼，還是一樣的疼。

可余念卻覺得神念愈發清明，他突然心有所感，順勢將神念沉入了靈臺。

溶洞內，只剩老怪無助的哀嚎聲，延綿不止。

……

靈臺內，人山人海。

一頭小獅子趴在余念身前，旁邊站滿了死狀各異的冤魂。

上到八十的老者，下到新出生的嬰兒，每個冤魂都死死的盯著那頭小獅子。

余念明了，這些人皆因獅子而死。

“可能有人會勸你們放下仇恨，但我不會，動手吧。”

無盡冤魂一擁而上，本能的撕咬著獅子的真靈。

“別！我錯了！！放過我！！貧僧愿去地獄受業火焚魂之刑，懺悔贖罪！！”

“我知曉靈山的秘密，可盡數告知與你！！”

小獅子無助的呼救著，他敢來奪余念的功德，就是因為有靈山弟子的身份，哪怕再入輪回，也可轉世重修。

可若是真靈被分食，那就徹底沒了輪回的機會。

余念搖了搖頭，對他所說的秘密并無興趣，反倒是想起了一句名言：

“你不是知道錯了，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功德之火更勝，也許是有些習慣了這煉體之痛，也許是看著這些冤魂得償所愿，分散了注意力。

這第二次煉體并沒有那么難熬。

靈臺內，小獅子已是無影無蹤，無盡冤魂解開了執念，也都漸漸虛化。

在入地府之前，他們竟是一個個走到余念身前，躬身道謝。

就連那尚未開智的嬰兒，也學著別人，拱了拱手。

余念感覺很奇怪，他從來不曾想過去解救這些冤魂，入這溶洞，也只是因為石皮書的提醒。

可他卻實實在在的收獲了這些冤魂的謝意。

但不得不說，這種感覺很好。

隨著皸裂的皮膚漸漸愈合，功德之火終于緩緩熄滅。

余念睜開眼睛，一縷天光，透過溶洞頂上的縫隙，剛好照在了靈溪的臉上，這姑娘竟是還在那傻樂著。

獅首老怪已然灰飛煙滅，但地上卻一塊晶瑩的骨塊熠熠生輝。

余念俯身將其撿起，神念一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