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長生(5)
- 浮生物語·壹
- 裟欏雙樹
- 3013字
- 2024-09-14 17:56:18
銀杏子!
阿遼拿著手電,踉踉蹌蹌地跑在路上。
末白說,天下妖怪,命中都有一次天劫。避不過,便是死路一條,形神俱滅。幸而上古時有高人留下了一本神秘的書冊——《妖靈長生方》,里頭詳細記錄了能讓各類妖怪避過各自天劫的方法。只要按照里頭的藥方配齊各類稀奇藥材,再輔以妖怪自身精氣,便能制成一味無色無味的神藥——長生引。只要在天劫到來的當天服下,當可安然避過。從此高枕無憂,長生人間。那只死在銀杏樹下的鳥,便是尋不齊所需的藥材,造不出鳥妖一族的長生引,過不了它的天劫,數百年修為一夜喪盡,凄涼命終于它的大限之日。
梁宇棟是一只千年銀杏樹妖,末白說他的大限之日,就在三天之后。
阿遼不能沒有師父。
她跑得越來越快,她要幫師父找到這最后一味藥。樹林里有那么多銀杏樹,她會拿到很多銀杏子。
夏夜里的山路,草香淡淡,處處蟲鳴,夜空里的星子如眼睛般閃爍不止,看著下面這個一路狂奔的女孩。
銀杏林就在前頭。
阿遼不顧一切奔了進去。
山路太黑,她跑得太快,一塊石頭把她狠狠絆倒在地。
手掌跟膝蓋好像破皮流血了,疼,阿遼忍著眼淚爬起來,卻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
“就知道你會亂跑。”梁宇棟微微喘著氣,抹去額頭上的汗珠,“還真是不行了。連瞬間移動這種小把戲都快使不出來了。”
“師父,我幫你去拿銀杏子!”阿遼仰頭看他,眸子里是從來都沒有的固執。
梁宇棟俯下身子,習慣性地摸著她的頭:“傻丫頭,銀杏子不是你能拿到的。”
“我能。”阿遼抓住他的手,“我知道現在還不到銀杏結果的時候,但是,一定有提前結果的銀杏樹,我一棵一棵去找!”
“阿遼……”
“哈哈,得來全不費工夫。那貓妖的結界白費了。”
一陣疾風拂過,林中一棵銀杏樹后,跳出兩個一身黑袍的中年男人,兇狠之勢,竟驚落落葉無數。
留著山羊胡的精瘦漢子指著梁宇棟道:“妖孽,追了你二十年,今天你休想再有活路!”
梁宇棟冷笑,將阿遼撥到身后。
另一個禿頂男子掐指一算,對山羊胡附耳道:“師兄,銀杏樹妖大限將至,已經沒什么法力了。可恨二十年前讓他跑了,不然……”
“雖然現在抓他回去煉丹對我們的功力已無大用,可他好歹是千年銀杏,服下后必能長生不老。”山羊胡的三角眼里閃著貪婪而陰毒的光。
兩把長劍,變魔術般出現在他二人手里,寒光如雪,咄咄逼人。
梁宇棟將阿遼朝后一推,縱身一躍,赤手空拳與那對師兄弟糾斗在一起。
劍光過處,幾道傷口落在梁宇棟的胳膊跟背脊,綠如翡翠的液體從傷口中涌出,在夜色里泛著淡淡的光暈。
阿遼瞅準一個機會,撲上去一把抱住禿頭的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從沒有,從沒有像現在這般不喜歡……這般不喜歡這兩個拿劍的男人。
禿頭痛得大叫一聲,反身一掌劈在阿遼的胸口。
阿遼像一只斷線的風箏,朝后飛開了去,最后落在一個柔軟的懷里。
“死丫頭,真笨。”末白抱著她落到地上,指著她鼻子道,“好好呆在這兒,不許亂動!”
說著,她輕靈的身體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刀鋒一樣插入了戰陣。
十幾個回合下來,兩個道士的臉上多了數道鮮血淋漓的傷口,末白的身上也傷痕累累。
“妖孽,白天已是手下敗將,還敢垂死掙扎!”山羊胡呲牙摸了摸臉上,一手鮮血,大怒著掏出一張黃色符紙一晃,指間頓時生出一團火光,“找死!”
話音未落,火光飛出,驟然膨脹成一個火球,朝末白與梁宇棟兇悍撲去。
“這招你接不了,閃開!”末白一掌推開梁宇棟,飛身上前,雙掌齊出,大喝一聲,條條血紅的經脈瞬間遍布于她每一寸肌膚之上。
“末白!”倒地的梁宇棟失聲大喊。
轟一聲巨響,空中突然落下一場密密的“雨”,熄滅了那團妄想燒毀一切的火球。
道士們的身上,嗞嗞冒出了白煙,痛得怪叫連連。山羊胡更是捂住了眼睛,在地上滿地打滾。
阿遼摸了摸被淋濕的臉,手掌上一片血紅。
“走!”梁宇棟沖過來,一手攬著末白的腰,一手抓住阿遼。
腦子里頓時游過片刻空白,耳畔有風聲呼呼而過。
等阿遼清醒過來,已然身在山頂之上,腳下,小城依稀,燈火閃爍。
“道行不夠還用血煞,你太亂來了!”梁宇棟抱著渾身是血的末白,強作鎮定,“撐著點,我去找藥。”
“別干沒用的事了。”末白拉住他,白如宣紙的嘴唇費力地開合,“本來以為……能沾你的光長生于世的……呵呵……雖然不能長生,可多活了這么些年,也好。”
阿遼慌了,撲上去抱住末白,大聲喊:“末白姐姐,你怎么了?”
末白緩緩轉過頭,看定阿遼,笑了:“我就是討厭你對身邊的人總那么好……就是不想讓自己喜歡上你……我怕自己會像那個笨蛋一樣……”她看了看梁宇棟,“我最討厭感情用事的人。”
“你盡情討厭吧。”梁宇棟笑著搖頭,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好好活著吧……蠢丫頭……”末白長長吐出一口氣,今生對阿遼唯一的一次笑容,永久留在她絕美的臉上。
阿遼呆呆看著她的身體漸漸縮小,直至縮成一只小小的白貓,最后化作一道光圈,消失在梁宇棟懷中。
“師父……末白姐姐她……”阿遼傻了般用力撫摸著地上的泥土,“末白姐姐去哪兒了?”
“另一個長生的地方。”梁宇棟抓住她的手,臉上看不到任何悲傷,只有釋然。
阿遼抬起頭,眼中淚光盈盈:“師父也要去么?如果制不成長生引。”
“有了銀杏子就不用去了。”梁宇棟刮了刮她的鼻子,側身指了指他們身后,“你看那邊是什么。”
阿遼回頭,是一棵高大的銀杏樹,星光之下,枝繁葉茂。
梁宇棟走過去,手掌輕輕覆在樹干上,嘴里默念了幾句,一圈淡淡的綠光從他掌下生出,在空中畫出一道好看的光痕后,落進他攤開的掌心。
阿遼看著他手中那一顆圓滾滾白生生的果子,一把擦去了眼淚,傻傻道:“這個銀杏子……跟我平時看到的不一樣。”
“當然跟你看到不一樣。銀杏子乃上天神物,得一千年才長成。我算過時間,今夜才是銀杏子成熟之時。末白太性急了。”他嘆了口氣,靠著樹干坐下來,“她本是一只染病而死的白貓,三百年前被主人埋在我的真身之下,因為被我的靈氣所染,又受了日精月華,便成了妖。天長日久,她的真身與我的真身成了共同體,如果這次我避不過這場劫,她也會跟我一道,灰飛煙滅。”
“那……那師父你趕快把銀杏子加進藥里啊,這樣就能做成長生引了!”阿遼急急道。
“今晚就能制成了。”梁宇棟如釋重負,朝阿遼笑道,“不過服藥之后,我得去遠點的地方獨自靜養一段時間。這段時候,你得自己照看自己了。”
“要去多久?”
“十年。”
“好。我等師父回來。”
阿遼緊挨著梁宇棟坐下,挽著他的胳膊,生怕一松手他就會不見。
山風撩過,萬籟俱寂。山頂上只有兩個互相依靠的身影,以及悠長的呼吸聲……
“阿遼,你覺得長生好么?沒有盡頭的生命。”
“當然好啦,如果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長生會讓快樂也變得沒有盡頭。”
“那如果不快樂呢?”
“師父,怎樣才是不快樂?”
“比如……你末白姐姐消失的時候,或者想象一下,我也消失的時候。”
“不要!我……我討厭不快樂。不快樂的日子我不要!”
“‘不快樂的日子我不要。’呵呵,阿遼,說得真好。那你答應我,以后每一天都要快樂地過。”
“嗯。我知道。我會乖乖等師父回來。”
清晨,梁宇棟失蹤了。
山頂上,只有靠著銀杏樹,仍在睡夢中的阿遼……
兩天之后的夜里,鎮里遇上了百年不見的特大雷雨,雪亮的雷電,幾乎將天空撕成碎片。
人們在一夜的膽戰心驚中,迎來了翌日的陽光。
“昨晚的雷好嚇人啊!”
“可不是么,把我家小孫女嚇得哭了整宿。”
“知道吧,育才小學外頭那棵老銀杏樹被劈成了兩半呢!”
“有這事?”
“我侄子就住那邊的村子里,可邪性了,聽說是被攔腰劈斷的,樹根那兒被轟了個大洞,那洞里頭還藏了一具不知是貓還是狗的白骨呢!”
“真嚇人……最近怎么了,先是冰雹又是雷雨,老天爺發脾氣么?”
傍晚的小區里,散步的人們圍在一起,津津樂道著昨夜那場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