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門口的長椅上,白色的月光如霜般灑在上面,陳峰與紀獻各把一頭,并肩而坐,一個抬頭望著月光,小口抿著啤酒,另一個低頭不語,用手掌反復摩擦著啤酒,十年前的他們無話不說,如今的重逢,短暫的驚喜過后,陌生,成為擋在二人之間的鴻溝,與其說是無法逾越,不如說尚未搞清楚界線。時間,總會沖淡很多事,同樣,也會加深很多事,正如眼下他們的關系一樣,微末結交的舊友,經歷江湖的洗禮,深知彼此不再是從前的自己。
紀獻將喝完的啤酒罐捏變形,丟進旁邊的垃圾桶。“真沒想到,出門遛個彎,還能碰見你了!”
“嗯,我也沒想到。”
“聽說你警校畢業后,成了一名警察。”
陳峰將未飲過的啤酒放在旁邊。“嗯,聽說你去南方當兵了。”
紀獻掏出一支煙點燃。“對,不過,沒你幸運,因為違紀被部隊開除了。”他邊說邊遞給對方一支煙。
陳峰朝對方擺了擺手。“我也聽說了,之后就打聽不到你的消息了。”
“你戒煙了?”
“嗯,畢業那年就戒了。”
一陣沉默之后,陳峰追問道:
“離開部隊后,你又去了哪里?”
“好幾個地方,呆的時間都不長,最后去了緬北,在那邊安定下來了。”
“你在那邊做什么?”
紀獻用手撣了撣落在身上的煙灰。“管理一間會所,以后想去緬北玩,隨時找我。”
陳峰拿起啤酒遞給對方。“聽說那邊很亂。”
紀獻接過啤酒,放在二人中間,打了一個響嗝。“亂的不是地方,而是人,有人的地方都亂。”
又是一陣沉默之后,陳峰繼續問道: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有幾天了。”
“你是回來探親,還是回來生活?”
紀獻將煙頭丟在腳下踩滅,站起身,雙手插進褲袋,望向夜空中那一輪明月。“回來辦點事。”
“辦完事還走么?”
紀獻噗嗤笑出了聲,他側過頭看向對方。“我看你是職業病犯了,問個沒完沒了。”
陳峰用手指蹭了蹭鼻子。“我現在也不是警察了。”
紀獻轉身面向對方。“什么情況?”
陳峰輕搖著頭,攤了攤雙手。“辭職了,想歇一陣子。”
紀獻將長椅上的啤酒挪開,坐到對方跟前,撞了撞其肩膀。“當警察有意思么?像不像電影里演的那種?”
“沒意思,我也是之后才知道,電影都是演的,沒真的。”
二人先是面面相覷,隨即笑出聲來,與此同時,一輛警車停靠在路邊,車上下來一名巡警,徑直走進便利店。此人買了一包香煙,捎帶與店員閑談幾句,出門后,先是摸了摸衣兜,發現沒裝打火機,便走過來朝他們借火,紀獻起身后,掏出火機為其將煙點燃,對方說了聲“謝謝”,緊跟著叮囑道:
“天色不早了,沒事就早點回家,近期,這片區發生了一起傷人案,兇手的行兇手段十分殘忍,且尚未歸案。”
紀獻將打火機遞給對方。“給您留著用吧,另外,您方便說得詳細點么?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巡警推開對方拿著火機的手。“不用,我車上有,就是一個駕校老師,晚上回家的路上,被人砍斷了手腳,還挖掉…”他猛吸了口煙,定了定神。“總之,被害人被折磨的很慘,我們懷疑兇手是隨機作案,不排除他會再次傷人,所以,為了安全起見,夜間切勿長時間逗留在外,發現可疑分子及時上報。”
目送巡警離開后,紀獻看向一言不發的陳峰。“看見同行,你怎么不過來搭個話啊?”
陳峰拿起長椅上的啤酒,拉開拉環,暢飲一大口。“有啥可說的,我已經不是警察了,再說,我也沒你的嘴皮子。”
“你可真行,還跟上學那會兒一樣,你不學著跟人聊天,不會表達自己,別人怎么了解你啊?”
“我了解我自己就行了。”
紀獻又掏出一支煙叼在嘴里,打開火機,火光照亮臉龐的那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隨即將火熄滅。“你小子結婚沒呢?”
“沒有,你呢?”
“一樣。”打火機再次發出聲響,紀獻點燃口中的香煙。“說起來,咱們上學那會兒,你異性緣挺好的啊,如今怎么落到這步田地了。”
“說起來,你一直沒啥異性緣,也一直沒走出這步田地。”
紀獻發出幾聲傻笑,將煙霧吐到對方臉上。“我是原地踏步,你是一直退步,不如這樣吧,回頭我擺一桌,咱倆好好喝點,爭取討論出一個脫單的方案。”
“我看行,那就來我家吧。”
“對了,我都忘了問了,你住哪啊?”
陳峰指了指便利店后面的小區。“要不要上去坐坐。”
“太晚了,再說你家里也沒酒,改天吧,到時候我約你。”
“最好晚上過來,我白天睡覺。”
“真服你了,學生時代的熬夜陋習還沒改,都這歲數了,還熬得住么?”
“不是你想的那樣,回頭見面聊吧。”
二人互留聯系方式,道別的話說出之際,紀獻便轉身離開。陳峰垂眸思索片刻,起身追上對方,問道:
“小峰,不是,那個…紀獻,你住哪里?”
紀獻指了指正前方,一條燈火通明的街道,放眼望去,如同一束長光刺破夜幕,指引著城市中迷途的人,找尋著回家的路。“離這兒不遠,步行街口的‘入夢旅店’。”
“噢,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沒地方住,可以暫時住我家里。”
紀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回見!”
陳峰再次叫住對方。“紀獻。”
“怎么了?”
“那件事我想…”
紀獻打了個哈欠,貌似沒興趣再往下聽。“太晚了,回頭再聊吧。”隨即轉身揮手道別。
陳峰望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消失在燈火與暗夜的交匯處,欣喜的同時,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安。這種不安,并非長期高度緊張的精神,所引起的焦慮,而是他意識到一個問題:紀獻的出現,若是單純的偶然相遇,尚且還好,若非偶然,想必日后會更大的事,發生在他與他之間。
陳峰望向夜空中那一輪明月,月色漸入朦朧,直到被漆黑的云層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