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站在九華山半山腰間的休息區,他摘下眼鏡,用嘴吹掉鏡面上的灰塵,重新戴好后,俯瞰著暗夜籠罩下的萬家燈火,被夜色襯托著,宛如一座烈火中灼燒殆盡的城市,這些光亮被他盡收眼底,折射在他的瞳孔中欲燃欲裂。他悠然自得地掏出香煙叼在嘴里,一旁的司機見狀,趕忙掏出打火機為其點燃。作為上天的告誡,一陣秋風席卷著北方的寒意,透過秦先生的汗毛孔侵入他的皮膚,使得他本能地拉起衣領,身體打著寒顫。
秦先生吐出一口煙,看向一旁的司機。“你穿這么少,冷不冷啊?”
對方沒有講話,而是輕搖著頭,秦先生似乎也習慣了這種回應,繼續抽著手中的煙。“平常市的天氣可不比別的地方,要學著適應這里的氣候。”
此時,一輛黑色轎車開著遠光,沿著蜿蜒盤旋的山路駛向這邊。秦先生向司機揮手,示意對方進車里等著,并將手中剩余的煙掐滅,一路小跑的朝著轎車方向迎了上去。黑色轎車在秦先生跟前緩緩地停下,他走到同側的后車門處,身體向前傾,輕輕地敲了幾下車窗玻璃,儼然一副畢恭畢敬的姿態。隨著車窗的勻速下降,月光照進車內的后排座上,使得光與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倚靠在后排座位上的男人,頭部又恰到好處的置于陰影中,因此,無法看清楚他的面部,男人叫了他一聲。“小秦啊。”聲音低沉有力,混合著煙草味的聲帶,釋放出的劍戟森森的城府。
秦先生將臉湊到車窗前,雙手握住男人伸出來的手,低聲細語道:
“外面起風了,您就別下車了。”
男人收回伸出的手。“司空地產的事處理的怎么樣了?”
秦先生松了松衣服的領口。“該閉嘴的人都閉嘴了,不過,聽包小磊講,有個叫賈文明的記者應該是拍到了些東西,找他要過一筆封口費,他沒跟我商量就給對方了,目前這個活口還留著,您的意思呢?。”
“呵,圖財的人就讓他圖,拿人手短的道理,我想這種人應該懂,盡量息事寧人。我希望所有事情到此為止,不要再搞出人命了,你得清楚我們是做什么的,明白么?”
“明白,不過我擔心這個記者,萬一...”
“沒什么可擔心的,區區一個記者,既然他敢張嘴要錢,說明他懂得什么叫見好就收,沒必要把什么人都當回事,你得清楚,誰才是這個城市的主人?”
秦先生點了點頭。“您說得對。”
男人掏出一支香煙遞給李先生,隨后將掏出的第二支放入自己口中,秦先生接過香煙的同時,從口袋中翻出打火機,為其將煙點燃,火苗散發出的微光,將那張藏在陰影中的臉照亮,隨著火光的轉瞬即逝,男人的臉再次躲進黑暗的背后。
一陣吞云吐霧之后,男人娓娓道來一段話。“前一陣子,我去了趟市里的敬老院,算是例行公事吧,里面住著的老人,知道我來探望他們,一個個都可高興了,離別時,嘴里一直喊著‘感謝領導’,當時,我就在想啊,我要是他們該多好,你說是不是啊?”
秦先生被這種跳躍式的發問,一時間弄得摸不著頭。“我沒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很正常,我打心里羨慕哪里的老人,于是就在想我自己啊,要是當個普通老百姓,興許更自在點,小日子過好不就得了,再說一個小老百姓,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活著有飯吃,死了有人葬,人這一輩子不就這么回事么?”
秦先生聽罷連連點頭,接下來的交談中,為了避免言語出錯,他用了大量簡短的詞句迎合對方,依然配合著點頭,加上適度的恭維。
一根煙抽完,男人話風一變。“你得管好小包這孩子,他連親爹都敢下手,這種人不能不防著點,司空的交椅只要對咱們有利,誰坐都一樣,關鍵是這小子得聽話,別像他爹那樣,必要時,給他栓條鏈子,護著他不代表他可以胡作非為,懂么?”
“明白,我會看好他。”
臨別之際,男人隔著緩緩升起的車窗,用渾厚的聲音提醒道:
“敬老院的房屋該修繕了,安排小包把這件事辦好。”
直到目送對方連同其座駕離開,遠光燈消失在夜幕下的山巔之間,秦先生才長出一口氣,將滲出汗液的手心在褲子上蹭了蹭,再次望向腳下這座城市,已是深宵無人,燈火闌珊。他摘下眼鏡,此時,眼中的繁華已悄然褪去,只剩下耳邊呼嘯的風聲,逐漸被寂靜所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