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離開顯陽殿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了。
他回頭望過去,只見顯陽殿籠罩在夜色之中,周遭黑漆漆、靜悄悄,無燈無火,而另一邊的式乾殿則人頭攢動,火把、燈籠幾乎將整個宮殿連同廣場照的亮如白晝。
天空之中,大星搖搖欲墜。
嗯,這是高歡想象的。
畢竟要不了一兩個時辰,就到了正月十三日!
帝星將殞!
對不住了,這是每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而且賀六渾負(fù)全責(zé)……高歡整理了一下衣衫,跟在兩個低著頭的小內(nèi)侍身后向?qū)m外走去。
此刻天上有零星雪花飄落,灑在花開正艷的紅梅之上,暗香流動,更增姿色。
高歡剛出宮門,就看到了如熱鍋上螞蟻的高隆之。
“少卿可算是出來了!”高隆之一溜小跑著沖過來:“讓下官在宮外等的好苦!”
高歡有些心虛,問道:“廷尉府可是出事了?”
高隆之搖頭:“不是廷尉府出事,而是高陽王元雍派人來傳喚少卿入宮……”
他邊說,壓低聲音:“天子,可能真的不行了。”
高歡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之前看到式乾殿外燈火通明,人頭攢動。
然后,他望向高隆之問道:“延興(高隆之)怎知我從此門而出?”
“下官并不知。”高隆之搖了搖頭:“但下官和崔懋、李友等人分別守在皇宮各門,如此總有一人能見到少卿!”
“延興果然聰敏!”
高歡豎起拇指,趁著宮門尚未關(guān)閉,直接轉(zhuǎn)身再度入宮。
……
顯陽殿內(nèi)。
高英正帶著幾分疲倦的‘當(dāng)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玉一般明凈的雙頰上像涂了一層胭脂,淡淡紅暈,眉眼之間更是純情流動,狀若初為人婦的小女娘。
其實她年紀(jì)不大。
二十多歲。
這正是女人最為美好的年歲。
高英望向鏡中,眼神中帶著幾分陌生,似乎難以相信鏡中那個眼泛春水明艷動人的女人,是往日里有些枯槁萎靡的自己!
然后,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一幅幅畫面。
她的主動放縱,極盡歡愉;高歡的反客為主,肆意妄為……
關(guān)鍵是事情發(fā)生的時候,就在隔壁的式乾殿中,她的丈夫元恪昏迷不醒,生死難卜……
但她的心中沒有愧疚。
相反,她有一種濃濃的快感。
這種快感不僅來自于男歡女愛,更多的是對元恪的報復(fù)!
片刻之后,高英重新裝扮完畢,一襲宮裙雍容華貴,從之前婉轉(zhuǎn)求歡的蕩婦,重新變成了那個端莊淑麗,母儀天下的大魏皇后。
“擺駕式乾殿!”
“皇后不梳洗一下嗎?”
“你覺得,此刻的本宮有什么不妥?”
“沒有……”
女官瑟瑟發(fā)抖退下。
只是她望向步態(tài)有些不太正常的高英時,眉眼間閃過幾分迷茫,以及恐懼。
皇后,瘋了!
…………………………
式乾殿。
寢室之中。
元恪依舊昏睡不起。
胡貴妃陪伴左右,強忍著不睡,雙目間布滿血色。
而在她周圍,還按照妃位高低依次坐著第一貴嬪夫人司馬顯姿,貴華夫人王普賢,崔嬪,李嬪,李婕妤,乞伏修華嬪這幾個人。
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充滿了悲哀,以及幸災(zāi)樂禍。
太子繼位之日,貴妃殯天之時!
她們暗自竊喜,好在她們沒有孩子,好在她們只生了個女兒……
宮殿外,同樣是眾生相。
高英鑾駕到了式乾殿外之時,議論紛紛交頭接耳謀劃著什么的人們頃刻間閉口不言。
殿前廣場鴉雀無聲。
王公大臣中畢恭畢敬俯身行禮者有之,蹙眉思忖者也有之。
畢竟皇帝病危,皇后卻從外面而來,屬實有些蹊蹺。
只是疑惑一閃而逝。
畢竟皇后是后宮之主,瑣事繁多,被什么事羈絆了也說不準(zhǔn)。
高英邁著微微粘滯,但儀態(tài)端方的步伐走入式乾殿。
前殿。
高陽王元雍、清河王元懌上前行禮。
而在他倆身后,還站著之前被元恪圈禁起來的元愉,以及元懷。
元愉的罪名是草菅人命。
元懷則是貪腐弄權(quán)。
高英眉頭皺起,望向元雍問道:“京兆王元愉、廣平王元懷因罪囚禁華林別館,無詔命不準(zhǔn)外出,為何會在此地?”
這由不得她不去過問。
元愉就算了,他和元恪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但元懷就完全不同了!
元懷的生母是文昭皇后高照容!
而文昭皇后高照容,也是元恪的生母!
換言之,元懷和元恪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當(dāng)年元懷和皇位失之交臂,只是因為元恪比他早出生了那么幾年!
所以,現(xiàn)在是不是要兄終弟及?
兄終弟及的范圍,是否只是皇位,還是連同她們這些皇嫂在內(nèi)!
高英頓時拿出了自己母儀天下的派頭,不等高陽王元雍解釋,厲聲呵斥:“來人,將此二人抓回華林別館,無本宮詔命放元懷、元愉外出者,斬!”
她說完,按劍而立的爾朱世隆一揮手,兩隊甲士涌入殿中,不由分說帶走了滿臉懵圈的元愉和心有不甘的元懷。
等到殿中重新安靜下來。
高英接著又望向元雍和元懌:“天子寢殿,外臣豈可擅入?還不出去!”
爾朱世隆怒目而視。
這句話他早就想說了,但元恪病重,導(dǎo)致他受到元雍和元懌的壓制,不敢將他們驅(qū)離出皇帝寢殿。
如今有了皇后撐腰,他的膽氣頓時足了起來!
元雍、元懌感受到了那種殺氣,忙不迭行禮后退了出去。
高英去往寢室。
胡貴妃見到高英,梨花帶雨的撲了過來:“姐姐……”
突然,她愣了一下。
她似乎聞到了某種奇怪的味道。
應(yīng)該是錯覺吧……胡貴妃眉頭微蹙。
恰在此時,昏迷不醒的元恪似乎發(fā)出了一聲呻吟。
胡貴妃大喜。
高英走了過去,只見元恪慢慢睜開眼睛,形容枯槁,進(jìn)氣少出氣多。
“陛下。”
“皇后……”
元恪強撐著一口氣:“朕死后,汝當(dāng)赦免胡貴妃,讓她照拂咱們的栩兒長大成人……”
高英面無表情點點頭,從袖子里摸出一卷敕令:“臣妾已在敕令上簽字用印……這就交給貴妃保存。”
胡貴妃趕忙接過,打開去看。
只見敕令上盡管墨跡未干,印章也很新,但規(guī)格沒有一絲錯漏,有了此物,她就不必被殉葬了!
看著看著,胡貴妃微微皺眉:“姐姐,皇后之璽下方好似多出了兩點紅團(tuán)……”
“那是手印。”
高英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揚起纖纖食指。
胡貴妃依舊滿是疑惑。
她自己也有食指,自然知道食指指節(jié)長而細(xì),但敕令上的紅團(tuán)卻圓而小,大小如同野生酸棗,仔細(xì)看去,紋理也有不同。
好像是……
胡貴妃猛然間像是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但一個字都沒有說。
高英對此毫無察覺。
她只是揮了揮手:“爾等退下吧,本宮有些話要說給陛下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