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

零星雪花片片落下。

百姓的生活仍在繼續(xù)，只是街面上已經(jīng)很少看到達官顯貴的馬車，以及那些光著膀子在大街上到處亂跑的五石散愛好者。

幾乎所有消息靈通的權(quán)貴，都在約束自家兒郎不要非必要不外出。

即便是出門，也要帶足護衛(wèi)，必要時不要憚于殺人！

高歡也不例外。

畢竟自東漢以來，皇權(quán)每次更迭之際京師就會動蕩一次。

或大或小。

但時代的一粒塵，落在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高歡不敢賭。

因此，在他的敦促下，婁昭君搬到了城外的高岳家住。

那里距離洛陽大市很近。

可朱渾元帶領(lǐng)五百消防兵屯駐附近。

不僅是可朱渾元，婁家在洛陽大市產(chǎn)業(yè)頗多，商隊護衛(wèi)也有大幾百，加起來有上千精壯可用，除非是遭遇正規(guī)軍有組織的強攻，否則婁昭君的安全不需要高歡操心。

送走婁昭君后，高歡當起了‘裸官’，每天按時上下班，就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的樣子。

直到胡國珍找上門。

廷尉府。

正堂。

因廷尉元湛常年泡病號，高歡就毫不客氣的將這間房子據(jù)為己有。

此刻他和胡國珍東西昭穆而坐，誰也沒有先開口。

最終，還是胡國珍憋不住了，面露微笑：“久聞少卿容顏冠絕大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高歡客氣幾句，直入正題：“常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武始侯今日到廷尉府，莫非就是為單單是為了夸獎本侯？”

嗯，他現(xiàn)在是廣川縣侯。

開國侯。

身份地位在胡國珍這個‘三無’散侯之上。

“高少卿快人快語令人敬佩……”胡國珍笑著說完，壓低聲音：“老夫今日來尋高少卿，確實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高歡問道。

胡國珍的聲音越發(fā)小了：“宮中傳出消息，陛下自初十發(fā)病以來，身體越發(fā)不好，昨日更是直接昏死過去，足足一日都沒有醒來……”

“只怕，駕崩之日不遠矣……”

高歡低頭算了算日子。

今天是正月十二，歷史上元恪在正月十三，駕崩于式乾殿，時年三十二歲。

也就是說，元恪的壽命只剩下不到三十六小時。

“北魏有法度，子貴母死……”

胡國珍嘆了口氣，盯著高歡眼睛說道：“小女為陛下誕下唯一骨血，但若按祖宗規(guī)矩，太子繼位之時，就是小女隨陛下于九泉之時……”

高歡皺眉：“本侯怎么記得，陛下有過詔書，言皇太子年幼，不能無母，故此免除胡貴妃殉葬……”

胡國珍嘆息搖頭：“祖宗之法大于天！縱有陛下手書，但若無高后在赦令上簽字用印，他日陛下山陵崩，高后下詔讓小女陪葬，誰又能阻攔？”

畢竟元栩年紀小，權(quán)力會掌握在別人手中。

元恪死后，皇后高英就會是北魏名義上擁有最高權(quán)力的人！

而高英的性格天下皆知。

小氣。

善妒。

這樣的人，豈能容得下胡貴妃和她一為母后皇太后，一為圣母皇太后的平起平坐？

所以，胡貴妃死定了！

胡國珍目光炯炯盯著高歡：“如今高司徒不在洛陽，能說動高后者唯有少卿一人！只要能保住小女性命，老夫什么事都能做！”

“當真？”

高歡同樣直視胡國珍。

胡國珍下意識避開高歡的視線。

這不是他心中有鬼，而是高歡此刻的眼神過于炙熱，就仿佛是一頭餓了十日的猛虎見到肥碩的牛羊！

可怕至極！

但胡國珍還是鼓足勇氣：“千真萬確！如少卿不信，老夫可對佛祖起誓！”

可拉勾巴倒吧，司馬老賊還對著洛水盟誓呢！除了拉低了洛水的逼格，其他的有雞毛用……高歡心中滿是鄙視，正色說道：“如果事成之后，我想要護軍將軍一職呢？”

“阿這……”

胡國珍傻眼了。

他來之前已經(jīng)盤算好了，高歡如今是廷尉少卿，距離廷尉卿一步之遙，所以他覺得，廷尉卿一職足以打發(fā)高歡。

但護軍將軍？

這意味著北魏一半的禁軍！

雖說這些年來護軍將軍的職能被領(lǐng)軍將軍侵占不少，護軍將軍下轄的東、南、西、北四中郎將劃歸領(lǐng)軍將軍于忠統(tǒng)領(lǐng)。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領(lǐng)軍將軍可調(diào)動的軍隊人數(shù)，依舊在萬人以上！

胡國珍滿臉猶豫。

高歡笑道：“領(lǐng)軍將軍于忠，此人乃前皇后親眷，如今兵權(quán)在握，天子在時于忠人如其名，可若太子繼位，此人還能如此忠心？”

胡國珍問道：“依少卿之見，當如何處置于忠？”

“讓他回家抱孫子去！”

高歡霸氣十足的揮了揮手：“高家掌護軍將軍，武始侯之子胡祥可為領(lǐng)軍將軍，高陽王元雍為太尉，你我三家共同輔佐新君！”

胡國珍的眼睛一點點睜到最大。

他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讓出護軍將軍一職，以此換取胡貴妃不被殉葬，這樣就保住了胡氏的未來！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

高歡直接讓于氏出局，將最大的一份蛋糕給了他！

那可是領(lǐng)軍將軍啊！

北魏禁軍二十萬，領(lǐng)軍將軍至少掌握十五萬！

當然了，這十五萬人里大約有一半現(xiàn)在歸高肇統(tǒng)領(lǐng)，正在星夜返回洛陽……

胡國珍深呼吸幾口，凝視高歡：“今日提議，是少卿自己的意思，還是高司徒的意思？”

高歡笑道：“本侯與高司徒父子一體，本侯的想法，就是高司徒的想法！”

胡國珍沉默片刻，鄭重其事說道：“若少卿能讓高后手書赦令，老夫縱粉身碎骨，也當使少卿得償所愿！”

高歡搖頭：“護軍將軍不是我，而是高猛。高猛乃長樂長公主夫婿，他為護軍將軍，高陽王元雍才會鼎力相助你我！”

嗯，現(xiàn)在的主要任務是排擠于忠。

元恪活著，于忠縱有千般心思，也只能選擇當忠臣，但元恪死后，掌握北魏大量禁軍的于忠要是選擇當了趙匡胤，那么高歡所有的謀劃都會如鏡中花水中月。

畢竟暴力才是社會的底層邏輯。

胡國珍對高歡的‘知進退’、‘不貪婪’很是滿意，笑容滿面的轉(zhuǎn)身而去，只是走出房門，臉上的笑容瞬間變成悲戚之色。

無他，皇帝要死了。

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