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高歡猛然站了起來，面露驚慌。
他裝的。
這些天他呆在高肇府中從未離去，等的就是這個消息，為的就是想要看看，是否他的到來，影響了歷史人物該有的宿命。
比如元恪的遺傳病。
雖然佛教徒說北魏皇帝早死是因為滅佛……
但還是遺傳病更靠譜一點。
畢竟北魏是胡人，保持著高脂肪高蛋白的飲食習慣，再喜歡喝點酒，高血壓、高血脂、冠心病等疾病分分鐘找上門來！
如今看來，事情果然是按照高歡設想的那般發展。
他緩緩點頭讓那人退下。
然后，他派人去廷尉府找蔡儁回來。
如今的蔡儁擔任廷尉左監，執掌廷尉府緹騎，負責抓捕要犯、重犯。
沒過一會兒，蔡儁匆匆而來。
高歡屏退左右，特意拉著他來到空蕩蕩的花園。
涼亭中坐下，他才用只能讓蔡儁聽到的聲音說道：“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事關重大……”
蔡儁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
高歡面色凝重：“皇帝自入秋以來重病纏身，今日更是直接昏了過去，只怕山陵崩之日不會太久！”
蔡儁猛然瞪大雙眼。
良久，他才有些疑惑的問道：“天子重病，與你我何干？”
高歡壓低聲音：“高家是天子的外戚，可不是太子的外戚！”
蔡儁這才明白過來。
當今太子元栩是天子元恪唯一的兒子，母親是胡貴妃，皇后高英也曾生過一個孩子，但很早就夭折了。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君繼位，前朝的外戚還會得到重用嗎？
蔡儁壓低聲音：“大郎的意思，莫非是要我們想辦法去東宮……”
他說著，在自己的脖頸上比劃了一下。
高歡一臉懵逼。
畢竟蔡儁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伺機干掉小太子，然后擁立新君，這樣高家還能有個從龍之功，到時候再和新皇聯姻，榮華富貴依舊大大的有！
等了一會。
蔡儁見高歡不說話，自信滿滿謀劃：“廷尉府有兩百緹騎，其中能和我同生共死者有一百二十人，司馬子如的洛陽縣也有不少可供調動的差役，還有消防救援司……”
“算下來，咱們能用的最少有八百人！”
“這事能成！”
成你個大頭鬼……高歡瞪著眼睛。
他總算明白為啥歷史上高歡會想著干掉杜洛周了！
我還以為是尉景或是段榮攛掇的，沒想到把你小子給忘了……高歡四處張望，擺擺手：“把你這個大膽的想法給我藏在心里，再敢亂說誰也救不了你！”
蔡儁很是不服。
畢竟就這么一會兒，他已經想好了該從哪里攻入東宮，殺了元栩之后再從哪里撤退……
高歡搖搖頭：“我的意思是，我們要早做打算，展現我們的實力和忠心，以此來爭取新天子的信任和重用！”
北魏不同于明清那種皇權獨大的朝代。
類比一下的話，北魏是個股份制公司，董事長換人，股東們只要不作大死，不妨礙年底分紅。
這也是北魏能有兩次太后主政的原因。
雖然一個太后將北魏推向巔峰，另一個太后讓北魏直接破產……
高歡接著說道：“我找你來的目的，是讓你將這個消息傳給高司徒，讓他莫要亂了心神，接到朝廷撤兵命令立即回來，但不要召集交出兵權！”
畢竟有了軍隊，才有做霍光，亦或是董卓的機會。
當然了，做趙匡胤也無不可。
如今的北魏和北周很類似，割據政權，新君是個小孩子，不同的是高肇遠沒有趙匡胤那樣在軍中的號召力。
不過事在人為。
高歡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中帶著幾分迷離和堅毅。
天下為棋局。
世人為棋子。
只是不知道他能否成為棋手。
…………………………
太極宮。
西柏堂。
這里的氛圍極其壓抑。
十幾個御醫或皺眉沉思，或面露驚恐，神色雖不一樣，但相同的是他們都在元恪身上施展了自己的醫術，而元恪依舊昏迷不醒。
元栩坐在胡貴妃懷中，輕輕擦拭對方眼淚：“阿母不哭，哭就不好看了……阿母笑，父皇和我最喜歡看阿母笑了！”
奶聲奶氣，甚是可愛。
但胡貴妃笑不起來。
北魏有傳統，子立母死。
元栩要繼承皇帝位置，她這個皇帝的親娘就是死路一條！
而在殿門外。
人群分為兩堆。
宗室以高陽王元雍、清河王元懌為首，另一邊則是手持劍仗的于忠，他手中劍仗曾是元恪御用之物，擁有這些東西，就擁有了類似‘劍履上殿’之類的特權。
雙方對視，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不知過去多久。
當天邊滿是紅霞，月亮隱隱升起的時候，殿中突然傳出歡喜的聲音。
“醒了！”
“陛下醒了！”
……
元雍等人大喜，于忠也面露笑意。
但在沒有人前來傳召他們進入宮殿之時，他們誰也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床榻邊。
元恪摸著元栩圓溜溜的腦袋，臉上滿是不舍，淚珠染濕了他的衣襟。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
他，要死了。
可是，他的兒子還這么小，能坐穩江山嗎？
或者說，他的兒子能活到成年嗎？
此時，元恪望向呆坐在一旁，滿臉悲戚的胡貴妃時，臉上逐漸浮現出暖意。
這是個好女人。
他的后宮之中女人眾多，唯有此人不怕死，執意要給他生個兒子！
這是對他的愛，也是對國家的忠！
元恪心中產生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想法。
這個女人不能死！
天下人誰都會殺死他的兒子，哪怕是他最為信任的高肇、于忠，還有高歡、元雍等人也不例外，但唯有眼前的這個女人，會一心一意想著他的兒子，念著他的兒子，全心全意呵護他的兒子，照料他的兒子長大成人，教育他的兒子成為大魏合格的皇帝！
虎毒不食子！
母親，怎么會坑害兒子？
元恪強撐著一口氣，望向侍立在身側的宦官劉騰：“傳朕旨意，命高司徒即刻撤軍返回洛陽城！封武始侯胡國珍為光祿卿、護軍將軍，中書舍人胡祥賜婚清河王元懌女長安縣公主……”
胡貴妃頓時瞪大雙眼。
胡國珍是她的父親，并無官職，身上的侯爵是承襲而來的散爵，沒有封地沒有食邑的那種，如今雖然爵位沒有發生變化，但光祿卿可是九卿之一！
而胡祥是她的兄長，鰥居多年，賜婚炙手可熱的元懌長女！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為重要的還是胡國珍擔任的護軍將軍！
北魏軍制，京畿駐軍由領軍將軍和護軍將軍共同掌管！
皇帝，這是將一半的禁軍交給了她的父親！
難道說……
胡貴妃望向面若金紙的元恪，臉上的神色不知是喜是悲，只是兩行清淚落下，漸漸打濕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