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皇帝要弄死李進，繼而置劉大夏于死地，莫說是他的鄉黨、內閣次輔李東陽了，首輔劉健這邊也不會讓小皇帝在正德元年，擅殺大臣立威。

“陛下，即便李進是十惡不赦之死罪，按祖制也該交由京師法司論處，而不是在邊鎮隨意殺之。

于邊鎮殺大臣以立威，豈不是滋生邊軍抗拒朝廷管轄之情？

若養出了唐時的驕兵悍將，于朝廷大為不利！”

對內閣而言，除了江南士紳的問題之外，大明還有一個隱伏的問題，那就是邊卒的待遇問題。

九邊將領、衛所將領吃空餉、喝兵血是慣例，戶部、工部等寺監有司挪用軍餉也是慣例。

有勛戚將領們壓著，邊卒跟衛所兵，鬧不出什么麻煩，雖說打仗的時候不用心、不盡力，但還是好過驕兵悍將一群的。

一場宣府大敗，差不多就牽出了大明上下的兩大問題，一是稅收，尤其是江南的稅賦；二是欠餉，尤其是九邊的欠餉。

“那就讓京師法司，隨同保國公、右都御史史琳一起去宣府。

這是朕的正德元年，去歲也是皇考的大喪之期，他們怎么敢、你們怎么敢，將失土、失民的大敗扣在朕跟皇考的頭上？

殺！

法司不殺，便由錦衣衛殺！

李大伴，讓東廠接令、拿下李進九族，一旦有了鐵證，不分老幼婦孺殺光他們，以儆效尤！”

劉健要拿制度攪渾水，文華殿御座上的朱厚照，便發了雷霆之怒。

劉健所倡制度，為的是大明的長治久安，朱厚照所說元年、大喪，也是孝義為先。

就個人操守而言，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大明洪武之后正德以前，多半六部堂官是無須伸手貪錢的。

只因制度已成，各處的冰敬炭敬，就足以讓閣臣及六部堂官發家致富了。

偶有幾個真正清正廉潔的，也破壞不了這種已經固化的規矩。

譬如說眼前的劉大夏，就其家產而言，還是夠資格稱他一聲弘治三君子的。

但若論做事，若論上對國家下對黎庶，這些人又多半不合格了。

“劉閣老，是法司去宣府，還是讓錦衣衛提著李進九族去宣府？

錦衣衛動手，內閣就不要參與了……”

朱厚照吩咐的是大伴李榮，陰惻惻回話的卻是東廠提督太監蕭敬。

如李榮所說，大明出個明君，他們這些奴婢即便不能成為鄭和，也不會成為閹豎。

都是老妖怪了，李榮點撥了蕭敬，蕭敬即便不認同，面上也要好好維護小皇帝的。

小皇帝開口，對劉健等閣臣、對馬文升等堂官而言，還是可以反駁的。

蕭敬這個老太監開口，就沒法反駁了，司禮監的這些太監，可不敢當面違背皇帝的口諭。

一旦讓錦衣衛拿了李進的九族，莫說是九族了，只要三族之中任何一個死在了詔獄，那李進之案就是鐵案，就真的要株連九族了。

“陛下……”

見馬文升還要開口，朱厚照就開口打斷了他。

“負圖先生，朕的話還沒說完。

有鑒于宣府之敗，朕打算讓遼東各都司募兵于建州女真。

這跟引番僧下山有所不同，朕的意思，以邊貿之商品，養建州兵于草原，趁韃靼還在宣大一線。

先弄兩三千建州騎兵，入草原深處，絕韃靼婦女子嗣！

但遼東豢養建州兵要有個前提，不可使其形成大股，經草原戰事磨礪之后的建州兵，可再由九邊征募，散入邊卒之中，其軍餉單獨發放。”

聽到新君以兵事遮掩李進、劉大夏之罪，讓眾人無法開口，使其成為議定之事。

馬文升本想開口將話題轉回到李進身上，但新君的提議，卻是格外新奇。

若能以建州奴克制韃靼兵，如新君所言，韃靼出兵，便由建州奴攻略韃靼后方。

此法漢時冠軍侯霍去病曾用過，對付匈奴無往而不利。

“陛下，如此作為，只怕有失仁義之道！”

朱厚照所言募兵于建州女真，讓其縱橫于草原，目的是很明確的，無非草原的婦孺而已。

韃靼青壯在外征戰，回去之后家沒了，那下一年打草谷時，他們就要放棄至少一半兵力守著老營了。

如今不管是小王子部還是火篩部，都拿不出太多的兵力來寇邊大明。

即便草原所傳，火篩部已經并入了小王子部，但兩部合力能拿出的兵力也是有限的，十萬人，只怕需要老弱病殘一起上了。

能匯聚五萬精騎，對韃靼而言，就算是舉國之力了。

“所謂寇可來我亦可往，負圖先生，打仗哪有什么仁義之說。

對敵仁義，就是對我大明百姓的殘忍，聽說蒙元殺人要以豎起的車輪為參照，我大明殺韃子，卻要將車輪平放！”

見新君明了戰爭真意，馬文升點點頭回道：

“如此倒是可以讓遼東各都司試一試，只是女真有滿萬不可敵一說。

募兵遼東便以三千為限吧，我大明兩千為一軍，建州奴千五為一軍，若此法可行，九邊壓力必然大減！”

見馬負圖跟小皇帝還互相吹捧了起來，劉健、李東陽就要開口說話了。

但朱厚照還是不給他們開口的機會，直接說道：

“此事便由負圖先生掌總，若戶部錢糧不夠，便由內帑來出，蕭大珰跟進一下。

朕這邊今日還有功課，之前議定之事，先辦著吧……”

邊說邊起身，等劉健要強行開口的時候，朱厚照留給他的只剩一個背影了。

“劉閣老，該由法司還是錦衣衛處置李進，你還要給個話，若內閣不開口，司禮監這邊就出中旨了……”

見小皇帝袖手而去，蕭敬又咄咄相逼，劉健無奈，只能以內閣票擬處置宣府的巡撫都御史李進了。

如蕭敬所提醒，法司出手起碼能保全李進三族人丁，若讓錦衣衛出手，只怕李進的三族人丁，今日便會有死傷。

“對了，老奴等都老了，按陛下令諭，近日司禮監還要換人，劉閣老還是要有所準備的。”

蕭敬的再次提醒，讓劉健的眉頭又連在了一起，照此說法，司禮監怕是要落入劉瑾等人之手了，小皇帝的手段如今看來就不是老練了，而是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