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不斷，理還亂。

對于小白的驚喜，許仙沒有回應。

小白望著沉默的許仙，不由得心中一緊。

她忽然覺得朝夕相處的相公變得有些陌生。

他的神色冷峻，目光隱約透露著懷疑，這都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

小白內心慌亂，手緊緊握著衣角。

相公是在害怕昨晚看到的白蛇嗎？

還是說，他已經猜到了，她就是那條白蛇？是個妖怪？

自己要坦白嗎？如果相公知道她是妖，會接受自己嗎？

思緒紛飛之際，她聽到了一句質問。

頓時，寒意刺骨，如墜冰窟。

“你是誰？”許仙問道。

這樣浩大深沉的因果，絕不可能是來自一個小妖，也不是一個凡人能夠承受的。

對弱小的凡人而言，千年修為的妖怪可謂是恐怖的大妖，觸之即死。

對大羅金仙而言，天仙境的小妖，不過是一個念頭就能毀滅的存在。

問題在于，他無法毀滅。

大羅金仙，一證永證，是最接近混元圣人的大神通者。

雖然他現在修為全無，但境界還在，神通和劍道都能如常運用，無所禁忌。

而這都斬不斷自己與白蛇的因果，那么只有兩種可能。

對方也是大羅金仙，更甚者，混元圣人？

同一境界的可能性比較大，但許仙不記得與誰有如此深的因果。

后者的可能微乎其微，畢竟混元圣人屈指可數，洪荒眾生皆知——

道祖鴻鈞，盤古三清，西方二釋，圣皇女媧，祖巫后土。

既然彼此都是大羅金仙，許仙就不想偽裝了。

沒有這個必要，他有同境無敵的信心和實力。

只想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

白蛇隱藏地很好，許仙在過去的記憶中竟沒有發現對方的名字——

西湖煙雨，斷橋初見，許仙將珠釵還給小白時，曾問道：“小娘子好生面善，是何方之人啊？”

“說來話長。”小白避而不答，轉而反問：“不知這位小官人，姓甚名誰，何方人氏？”

“小生姓許，單名一個仙，臨安人氏。”許仙回答地很清楚。

然后，就被急著給孫子看病的王嬸給拉走了，沒有再問小白。

甚至成親之時，竟也不清不楚，稀里糊涂地結了婚，從此有了不變的稱呼：“娘子”。

直到那次采藥，九溪十八澗，龍井獅子峰。

許仙采得藥草，一腳踩空，來不及抓住繩子，跌落山崖。

小白伸手欲拉，卻失之交臂，情急之下直接動用了法術。

蓑衣如翼，帶著二人翱翔天際，暢游山川之間。

“娘子，我們怎么在飛啊？”許仙初次御風而行，心中惶恐，驚疑不定。

小白沒說實情，只是寬慰道：“相公，一定是你的一片誠心，感動了山神，施法救了我們。”

許仙若有所悟，卻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好像很久之前也經歷過，那時的身邊人，好像也是小白。

但他沒有細想，和娘子在一起，經常遇到類似的場景，時而涌現不存在的記憶，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落地之后，共同立誓：“我夫婦二人，許仙，白娘子，天地鬼神為證，一定善用此藥草，治病救人。”

······

小白？娘子？白娘子？

這都是稱呼，你的名字是？

相處了三個多月，也不愿說出來嗎？

如此隱瞞，所謂的真愛，其中又摻雜了多少虛情假意呢？

凡人許仙已經死了，在白蛇顯形的端午之夜。

從洪荒歸來的許仙沒有凡夫俗子的虛與委蛇，想問就直接問了。

其實吸收此世的記憶之后，他的內心深處，還縈繞著一種感覺。

在一百多天的時光中，小白雖然經常看他，目光卻好像穿過了他的身影，溫柔地落在了另一個遙遠的靈魂。

大羅金仙的預感必定不是錯覺，而是指向某種真實。

你是誰？

在你眼中，我是誰？

小白被問得心慌。

相公果然發現了嗎？這可如何是好？

隨即又發現不對，許仙問的是“你是誰？”，而非“你是妖？”

心中不由得浮現出另外一種猜測。

莫非相公失憶了？

小白想起五百年前，她刺殺國師太陰真君未遂，被珠釵反噬而失去記憶，后被許宣所救，因此相識，緣起。

而今，五百年后的端午，她飲下雄黃酒，被迫現出原形，嚇得許仙三魂驚散，她通過寶青坊主的博山爐，前往昆侖取得仙草，挽救了許仙，但離魂乍合，很可能也遺失了部分記憶。

場景如此相似，仿佛一場輪回。

想到這里，小白不禁深吸了一口氣，顫聲道：“你忘了嗎？相公，我是你的娘子啊！”

聽卿一句話，如聽一句話。

“娘子？”許仙忍不住地笑道：“我問的是，你的名字？”

小白激蕩的情感一滯，有些茫然：“我的名字？”

“對，就像我的名字，許仙；我姐姐，許姣容；我姐夫，李公甫；這樣的名字。”許仙一一列舉，循循善誘。

小白聞言，卻更加迷茫了，不明白相公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而她竟發現自己無法立刻回答。

自己有名字嗎？好像是沒有的。

本來習以為常的事情，突然被提出來，才發現是個大問題。

人有名字，作為個人的身份標識；起初還有姓和氏，承載著家族的歷史。

可是，妖需要什么名字呢？

鼠妖、狐貍精、黑風怪、牛魔王···

厲害的稱王，一般的都是本體加妖、精、怪，作為代稱，僅此而已。

當然也有例外，像鼎鼎大名的齊天大圣——孫悟空，可這也是菩提祖師為其親自起的。

“我···”小白一時語塞，思緒飛轉。

活在人世間，不能沒有名字。

需要現在編一個嗎？她心想。

姓白的話，白夢寒、白雪瑤、白凝冰···

大可隨意拼湊，有很多種選擇。

可是她也知道名字的意義重大，一旦定下，就不能輕易更改。

然而在短時間內也想不出來合適的，不禁眉頭大皺。

許仙看著遲疑不語的小白，沒有催促，靜靜等待著。

姓名，性命。

只要知道名字，他就能以此推測，溯源對方的出身來處。

雖然糾纏的因果對自己沒有敵意，但這卻是他證道混元的阻礙。

要想破除阻礙，就必須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

知己知彼，才能找出漏洞，讓情絲迎刃而解。

倏忽間，一個名字劃過小白的腦海。

不知為何，這個名字平平無奇，她卻全身顫栗。

仿佛只要她輕輕說出這三個字，就要順應某種不可抗拒的天命。

許仙沒有理會小白的異樣，而是望向窗外，微微挑眉。

晨光驟散，黑云密布。

驚雷炸響，如同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