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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云清歡
  • Yoga.芝士
  • 3003字
  • 2024-08-31 16:35:28

清明時節的油茶林浸潤在氤氳水汽中,凍傷的茶樹正在抽發新芽。

我蹲在梯田第三級石坎上,記錄本攤在膝頭,鋼筆尖懸在“復蘇率67.8%”的數字上方微微發顫。

山風裹挾著茶花的淡香,將紙頁掀起又落下。

一陣異樣的嗡鳴突然刺破山林的靜謐。

抬頭望去,一架六旋翼無人機正在茶林上空盤旋,銀灰色的機身反射著晨光,像只闖入仙境的機械蜻蜓。

它的影子掠過層層梯田,驚起幾只正在啄食茶籽的山雀。

“小心!”

清朗的男聲從背后炸響的瞬間,一股力道猛地拽住我的手腕。

無人機擦著馬尾辮掠過,螺旋槳攪動的氣流掀起一陣茶花雨。

記錄本在空中翻飛,最終落在一雙沾滿泥點的登山鞋旁。

穿藏青色沖鋒衣的年輕人正手忙腳亂地操控遙控器,額前碎發被汗水粘成幾綹,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滾圓。

他彎腰拾起記錄本時,沖鋒衣下擺掃過沾露的茶花,指腹的機油在紙頁留下幾道淡黑的指紋。

“周明川,縣農技站的。”他遞還記錄本的動作帶著訓練有素的利落,“這批油茶品種該更新了。”

陽光穿過茶樹枝葉的間隙,在他鼻梁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沖鋒衣左胸別著的金屬銘牌微微發亮,上面除了姓名還刻著“中國農業大學”六個小字。

無人機懸停在老茶樹上空,鏡頭對準樹干上一處潰瘍病斑。

周明川的平板電腦上,病斑在熱成像圖中呈現出刺目的橙紅色。

“真菌感染已經深入木質部,”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劃出測量線,“這棵至少減產40%。”

我翻開爺爺的種植日志,泛黃的紙頁上記錄著這棵茶樹1968年的產量。

“當年結籽28斤7兩,”指尖撫過褪色的鋼筆字,“爺爺說它是最爭氣的一棵。”

周明川的登山靴碾過幾粒去年的茶籽,發出細碎的爆裂聲。

“爭氣不等于科學。”他突然蹲下身,從背包取出pH試紙按在泥土上,“土壤酸化嚴重,老品種扛不住。”

山風突然轉向,將無人機的嗡鳴與茶花的清香攪在一起。

遠處傳來爺爺哼唱的山歌調子,隱約能聽見篾刀敲擊背簍的節奏。

周明川的鏡片上倒映著無人機傳回的航拍圖,茶林邊緣新枯死的幾棵茶樹,在畫面中像幾塊丑陋的傷疤。

曬谷場上,周明川展開三腳架的動作像個老練的炮兵。

無人機升空時,全村孩童歡呼著追逐那道銀灰色的影子。

爺爺蹲在磨刀石旁,篾刀在青石上磨出有節奏的聲響。

“這鐵鳥能比老把式靠譜?”爺爺朝掌心啐了口唾沫,刀刃刮下一層石粉,“我閉著眼都數得清每棵茶樹。”

周明川調出三維地形圖:“陳爺爺,您看這片向陽坡的產量,是不是總比背陰處高兩成?”

屏幕上的熱成像圖卻顯示,爺爺引以為豪的“風水寶地”,土壤溫度竟比周邊低1.8℃。

爺爺的眉頭擰成疙瘩,篾刀尖戳向屏幕:“你這鐵鳥怕不是發了瘟?”

周明川不慌不忙放大圖像,茶樹根系分布清晰可見:“低溫區土層有礫石層,保水性差。”

曬谷場邊緣,幾個老人對著無人機指指點點。

王阿婆挎著竹籃經過,嘟囔著“年輕人玩物喪志”。

她的籃子里裝著新摘的茶花,花瓣上還沾著今晨的露水。

農技站實驗室的白熾燈下,兩臺顯微鏡并排放置。

左邊是本地的油茶果切片,細胞壁干癟如老嫗的皺紋;右邊是“湘林210”品種,細胞飽滿如少女的面頰。

周明川的白大褂口袋里插著各種取樣器,像別著一排鋼筆。

“含油率差9個百分點。”他的移液槍精準抽取0.5毫升提取液,“新品種的抗寒基因測序已完成。”

我捏碎一顆本地茶果,果殼在掌心裂成不規則的碎片,就像那年凍災后的油茶林。

實驗臺突然震動——爺爺的篾刀插在木質臺面上,刀柄仍在顫動。

“要換種得砍老樹!”他的解放鞋底沾著新鮮的泥巴,“這些樹跟我同歲!”

周明川突然抓起我的手按在樹干標本上:“你摸,流膠病已經到韌皮層了。”

窗外,最后一縷夕陽將無人機照得通紅。

它靜靜停在窗臺上,螺旋槳葉片間纏繞著一根茶花的花蕊。

當晚暴雨如注。

爺爺蹲在灶前燒著枯枝,火光在他皺紋里跳動。

我翻開無人機拍的照片,放大后清晰可見老樹樹干上的潰爛疤痕,像極了爺爺手背上那年凍瘡留下的疤。

谷雨那天的晨霧還未完全散去,山間的露水在茶樹葉尖上凝成晶瑩的水珠。

周明川的摩托車引擎聲打破了山林的寂靜,車輪碾過泥濘的山路,在濕潤的泥土上留下深深的車轍。

車后座綁著的白色保溫箱里,三百枝“湘林210”穗條整齊地排列著,像一隊整裝待發的士兵。

每根穗條的切口處都蘸著特制的生長素,在晨光的照射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澤,仿佛被涂上了一層蜜蠟。

爺爺站在老茶樹下,手里握著那把跟隨了他大半輩子的篾刀。

今天他破天荒地給篾刀消了毒,醫用酒精澆在鋒利的刀刃上,順著青筋暴起的手背流進袖管,在藍色的粗布袖口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跡。

他的動作比年輕時慢了許多,但每個削切的角度都精準無比,老茶樹樁上削出的斜面平整光滑,像是被刨子精心打磨過一般。

隨著篾刀的每一次劃動,老茶樹的年輪在刀下層層綻放,滲出清亮的樹液,散發出淡淡的木質清香。

周明川蹲在一旁,沖鋒衣的袖口已經沾滿了黏稠的樹脂。

他示范著嫁接后的包扎手法,修長的手指靈活地纏繞著特制的嫁接膜,動作輕柔而精準,像是在給傷員打繃帶。

他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無人機在三米高的空中懸停,攝像頭伸縮調焦時發出細微的“滋滋”聲響,驚飛了枝頭偷看的水雀,它們撲棱著翅膀飛向遠處的山澗。

正午的陽光越來越烈,曬化了嫁接膜上的石蠟。

爺爺突然直起有些佝僂的腰背,布滿老繭的手朝著無人機的鏡頭比出一個剪刀手。

這個他從電視里學來的時髦手勢,被他那雙粗糙的大手演繹得格外有力,就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農向新時代發出的勝利宣言。

周明川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出聲來,爽朗的笑聲在山谷間回蕩。

他低頭看了看遙控器的屏幕,上面的進度條恰好跳到了87%,綠色的數字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暮色漸漸籠罩了茶山,新嫁接的穗條在晚風中輕輕顫動,嫩綠的芽尖在夕陽的余暉中泛著金色的光暈。

周明川拿著巡更器,仔細掃描著每棵樹上貼著的二維碼標簽,GPS定位點在電子地圖上連成一片,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圖。

爺爺蹲在田埂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廢棄的監測數據打印件,熟練地卷成一支煙。

火光在暮色中忽明忽暗,隱約照亮了紙上“根系活力:3.8級”的字樣,裊裊升起的青煙在晚風中畫出飄忽的軌跡。

秋分時節,曬谷場上的測產秤壓彎了青石板。

爺爺粗糙的雙手捧著老茶樹最后一批果實,茶籽在掌心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周明川的平板電腦上,三維模型清晰地顯示這批茶果的果殼厚度超標0.7毫米。

老人突然拽過周明川的沖鋒衣袖子,在防水面料上擦了擦濕潤的眼角,高科技面料刮過老人布滿皺紋的眼角,留下一道淡淡的紅痕。

無人機航拍的豐收圖上,爺爺用紅筆重重地圈出了產量最高的區域——這正是他當初堅持要保留的老樹嫁接區。

那些虬曲盤結的老樹枝干在新品種整齊的樹冠中格外醒目,就像一幅水墨畫上最濃重的焦墨皴筆。

周明川悄悄告訴我,這些老樹的根系能穿透兩米深的礫石層,在旱季時依然能從黃泥深處吸取陰涼的地下水,這是新品種無法比擬的優勢。

冬至那天,祠堂里飄蕩著新榨茶油的清香。

爺爺那個用了十幾年的染發膏鐵盒里,一片老茶樹的葉子和一塊無人機的螺旋槳碎片并排躺著。

葉片邊緣的鋸齒狀缺刻,恰好卡住了槳葉上碳纖維的紋路,形成一種奇妙的契合。

鐵盒現在被放在新買的電腦主機上,每當硬盤讀取數據時產生的細微震動,都會讓盒內的兩樣東西輕輕碰撞,發出類似茶籽爆裂的細碎聲響。

周明川來送最新的檢測報告時,特意帶來一截老茶樹的根雕。

年輪中心巧妙地嵌著一枚GPS定位芯片,在電腦顯示器上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

爺爺突然取下鐵盒里的螺旋槳碎片,小心翼翼地粘在根雕的一處斷裂面上——那個位置,正好是半年前無人機測繪時標記出的潰瘍病灶所在。

此刻,現代科技的產物與古老樹根的結合,仿佛在訴說著傳統與創新交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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