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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臺與選擇:回歸“象牙塔”

1970年7月,哈軍工的64、65級學生同年畢業。

馮裕才和其他90余名校友被分配到了江西九江彭澤縣,支援“三線建設”,參與“遠征機械廠”的籌建。遠征機械廠隸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六機械工業部,由上海老牌工業企業江南造船廠支援建設。同廠名一樣,遠征機械廠的藍圖也很遠大——為國家制造巡洋艦。

和哈軍工學子一同開駐彭澤的青年人,部分來自江南造船廠、海軍通信學校、哈爾濱工業大學、上海交通大學、浙江大學等企業和高校[1],另有900人是二次分配的中專生和江西籍的學徒工、轉業兵,總計約1600人。需要他們跨越的,是現實與藍圖之間的距離。

公元405年,東晉詩人陶淵明人生中最后一次為官,便是出任彭澤縣令。不到三個月,陶淵明便去官歸隱,著下《歸去來兮辭》。在辭的序言中,陶淵明這樣描述彭澤:“彭澤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為酒。”公田的糧食產出足以釀酒,這樣的富足卻與1500多年后剛剛來到彭澤的年輕人無關。雖然宏遠的目標是建造巡洋艦,可是最急迫的現實問題是要建好1000多人的住所和廠房。在彭澤的土地上,這批年輕人開山、拉車、住蘆席棚。船廠地處水濱,工友們常常要下水干活,不少人染上了血吸蟲病。

在特殊的年代,沒有利弊權衡,只有一腔熱血。由于學業被“文革”中斷,這些大學出身的年輕人不再被視為天之驕子,而是和普通工人一樣,投身到最艱苦的事業之中。他們如同沙場上不知疲憊的戰馬,在日復一日的體力勞動中磨礪報國豪情。可就是這點不為外人所知的單純滿足,再一次被突如其來的世事變遷打斷——1972年,上級宣布了遠征機械廠緩建的消息,援建的青年學生也面臨被遣散。

命運的不確定性再次降臨。

此時的哈爾濱工程學院已被拆分,包括馮裕才就讀過的導彈工程系在內的大部分院系在1970年遷往長沙,更名長沙工學院[2],劃歸廣州軍區領導。長沙工學院對被困在彭澤去向未知的年輕人表示歡迎,提出如果有大學生愿意前往,長沙方面將會組織接收。雖然哈軍工經過了更名、拆分和遷址,對馮裕才而言,她依然是自己的母校。得到了長沙方面的確認后,馮裕才第一時間啟程前往。

計劃經濟時代,單位接收一個人員,就意味著要增加一個編制,并為這個人的全部社會福利負責。馮裕才到達長沙后,才得知學校已改變態度,稱上級不同意接收這批返校人員。與馮裕才同一批到達長沙的20余人沒有工作、沒有收入,只能住在學校的招待所,靠借錢、借糧票維生。躊躇滿志的一群人在前途未卜的一個月里逛遍了長沙,還前往毛澤東的家鄉韶山感受革命氛圍。

最終,遠征機械廠派出軍代表前往長沙解決問題,由于馮裕才是這一批人中唯一的黨員,軍代表率先找他談話,詢問他是想要回江西還是想留在長沙。馮裕才的態度很堅決:“既然來了,就不回去了。”其他人與馮裕才意見一致。馮裕才是幸運的,他的堅持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在100多個報名前往長沙的人中,只有馮裕才這批最早抵達的20余人得到了接收。

1972年8月,馮裕才正式加入長沙工學院。在成為正式的授課教師之前,馮裕才的首要工作就是撿起因為政治運動而荒廢的學業。馮裕才選擇了數學這門基礎學科,與其他四名老師組成了一個五人學習小組。學校派出曾經給數學家華羅庚擔任過助教的孫本旺教授,外加一名數學專業的講師李運樵,為五人小組提供輔導。幾個人需要先自學北大數學系的課本,提交學習報告,然后由兩名導師對報告做出評價,并根據其中的問題有針對性地講解一些知識點。

馮裕才很喜歡這樣的自學方式。他一邊學數學,一邊給工農兵大學生講數學,把微積分、數學分析、線性代數、概率論、復變函數、實變函數等數學專業的課程通學了一遍。物理學家約翰·惠勒和他的學生諾貝爾獎得主理查德·費曼都十分推崇這種“以教促學”的方式。后人還將這種方式總結歸納成了“費曼學習技巧”(Feynman Technique)。

蘇聯出版的《吉米多維奇數學分析習題集》是數學領域十分著名的一套習題冊,共包括4000多道題,由淺入深,涵蓋了數學分析的全部主題。書中的習題,馮裕才做了個遍,解題的稿紙足足攢了幾大捆。回憶起沉浸于數學世界的時光,馮裕才認為,自己最大的收獲是學會了怎樣讀書:所謂讀書,應該先“由薄到厚”,深入地去挖掘書中每一個知識原理的“弦外之音”;再“由厚到薄”,拋開繁重的書本,閉上眼回憶,那些留存在腦海中的知識,將會伴隨自己一生。數學強調對人的邏輯推理能力的訓練,正是掌握了這種能力,馮裕才在日后進入軟件這個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行業時,才能夠迅速自學、迅速上手。

在長沙工學院期間,馮裕才將自己的名字改為“馮玉才”,希望自己能夠如玉一樣五德兼備,成為國家的有用之才。在接下來的五十多年里,“馮玉才”這個名字更為外人所知。

經歷了太多顛沛流離,在長沙工學院教授數學的這幾年成為馮裕才生命中一段難得的安穩時光。他有時間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目標應該是什么。視野的開拓讓馮裕才意識到,隨著計算機技術的發展,軟件將會在其中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此時的馮裕才已經31歲,他很明白,決定人生路途的兩個最關鍵的因素,一個是平臺,一個是選擇。想要在計算機軟件領域有所建樹,高校是個理想平臺,在完成教學任務后,老師們有足夠的時間去進行獨立研究。但另一方面,長沙工學院計算機系的教職已滿,馮裕才想要在這里從事計算機研究的希望渺茫。為了實現夢想,馮裕才必須做出選擇。此時,華中工學院院長朱九思正在喻家山下向全國的人才招手表示歡迎,先一步前往華中工學院的同事也邀請馮裕才來武漢參觀一下。

詩人食指曾經遠見而堅定地寫下他對未來的期待:“我相信未來人們的眼睛——她有撥開歷史風塵的睫毛,她有看透歲月篇章的瞳孔。”在國內其他高校依然被“文革”灰燼掩蓋之時,朱九思主持下的華中工學院,生命力就如同一雙穿透霧靄的清澈眼眸。即使是短暫停留,馮裕才也很快地感受到這里欣欣向榮的學術氛圍。雙方一拍即合,在馮裕才回到長沙的一周后,來自武漢的調令就緊追了過來。

馮裕才拿著調令再度趕往華中工學院。


[1]據同樣被分配至遠征機械廠的哈軍工65級校友吳新明回憶,還有約40名學生來自北京體育學院、北京醫學院、北京財經學院、江西財經學院、青島醫學院以及江西中醫學院等。

[2]現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科技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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