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有深刻的價值，那就真的有非常深刻的價值。

——基思·吉爾（Keith Gill）

2021年1月26日下午4點8分

麥迪遜大道一棟摩天大樓的第22層，一間玻璃墻辦公室里，燈光昏暗，十分荒涼、空蕩。辦公室里的交易柜臺一字排開，看上去死氣沉沉，就像高科技兵馬俑一樣，一堆椅子被推到柜臺后面，終日閃爍著亮光的彭博終端，現在卻是一片漆黑。誰能想到這個一年前還充滿活力的地方，這個曾是世界上最強大的、最成功的對沖基金中心之一的地方，現在就像紐約其他摩天大樓里的辦公室一樣安靜。

在1200英里[1]之外，蓋布·普洛特金正與某種隱秘的機制緊密相連，該機制由仍在運轉的循環系統組成，即蜂窩塔、衛星和光纜。蓋布的世界即將走到盡頭。

這不可能！

他定制的牛津襯衫早已被汗水浸透，領帶就像套在脖子上的繩索，隨著蓋布飛快加速的脈搏每一次夸張的跳動而上下擺動。他脫下裹在身上的夾克，搭在身后的椅子上，但這并沒有什么用。如果他當時坐在麥迪遜大道辦公室的桌子前，而不是新冠疫情期間他在佛羅里達租來的房子的臥室里，其身后將是另一番景象：落地窗外夏日炎炎，而他將盡可能把冷氣開到最大，辦公室落地窗外的景色通常是華爾街銀行家的專屬之物，盡管由于新冠疫情，當時紐約市中心的環形廣場車輛稀少，街道上空無一人，但那番景象仍然令人感到震撼。

此時在佛羅里達，蓋布的汗水像溪流一樣落下，弄濕了他那圖案鮮艷的襪子的接縫處。

不可能！

蓋布盯著自己面前的電腦屏幕，他的眼睛濕潤了。屏幕上閃爍著的圖表令人難以置信，但它就在那里，仿佛一座如珠穆朗瑪峰一般高聳入云的山峰，而它本不應該存在于此。蓋布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屏幕底部顯示的時間正一秒一秒地流逝。在一個原本平淡無奇的周二下午，在盤后交易的頭幾分鐘里，這座山峰就在他眼前以指數級的、越來越快的速度增長，似乎就要從屏幕頂部沖出來。

這是災難性的。

蓋布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顯得茫然而不知所措。他以前見過股票交易走下坡路，他在這個行業干了足夠長的時間，懂得真正成功的公司應該知道如何管理并設置適當規模的頭寸，而不是僅僅關注如何慶祝公司的順利進展。就像所有優秀的股票交易員一樣，他也經歷過慘痛的教訓。

14年前，蓋布還是史蒂夫·科恩創辦的賽克資本顧問公司的一名新員工，當時該公司是華爾街最負盛名的金融巨頭之一，管理著160億美元的龐大資產。在2013年卷入內幕交易丑聞之前，它是當時回報率最高的對沖基金。2007年上半年，蓋布一直處于高速運轉的工作狀態，他的資金成功地在半年內從4.5億美元累積到了10億美元，這標志著他已成為華爾街的熱門交易員。因此，賽克資本開始給他越來越多的錢進行投資，但突然間，蓋布的頭寸開始搖搖欲墜，到了他無法控制的地步，進而一敗涂地。那年夏天結束時，蓋布已經損失了全部資金的80%，那是一個事關生死存亡的時刻，許多交易員會就此洗手不干。但蓋布沒有因為這次失敗而萎靡不振，而是堅強地站起來，擦去鼻子上的血跡，把一塊冷凍的牛排敷在瘀傷的眼睛上，思考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經過這次教訓，他意識到要依靠自己，并學會了在不斷快速變化的環境中重新評估自己的頭寸。那年年底，他不僅賺回了損失的每一分錢，甚至創造了更多的盈利。

在接下來的6年里，蓋布很快成長為賽克資本的頂級交易員之一。但蓋布也發現了一個問題，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對賽克資本的歷次調查中，史蒂夫·科恩本人幾乎毫發無傷，公司的幾個交易員卻被送進了監獄，于是他覺得是時候自己單干了。他迅速籌集了10億美元，其中一部分來自科恩新創立的對沖基金——72點（Point 72），從這以后他就再也沒有回頭。蓋布廣納賢才，組建了一支多元化的交易團隊，團隊成員均能進行最高水平的交易，并且非常謙遜，愿意努力工作。

8年后，這個由蓋布創立的公司——梅爾文資本，已成為華爾街最閃耀的一家公司。自2014年成立到2020年，梅爾文資本實現了30%的年回報率，2020年的凈回報率高達52.5%。這些耀眼的成績使梅爾文資本搖身一變成為超新星。據報道，僅2020年，蓋布的個人收入就超過了8億美元，而且他開始迅速積累符合自己在金融業中霸權地位的配置。他擁有籃球職業運動隊夏洛特黃蜂隊的少數股權，這使他成了邁克爾·喬丹的合作伙伴，而邁克爾·喬丹正是他童年時的偶像之一。他在東區擁有一套豪華公寓，當然，他還擁有一座位于邁阿密海濱的豪宅，然而那座豪宅可能還不夠大，所以他花了4400萬美元買下了兩座毗鄰的豪宅，并打算拆掉其中一座，以便為網球場、休閑小屋和兒童游樂場騰出空間。這個地方還有一個私人碼頭，因此蓋布肯定需要一艘船，沒有船的碼頭有什么用呢？就此而言，哪個管理著130億美元資產又有著強烈自尊心的對沖基金巨頭會沒有自己的私人游艇呢？

但此刻，蓋布盯著電腦屏幕上不斷攀升的數字，一個像素接著一個像素。他那座位于邁阿密的豪宅、和邁克爾·喬丹一起打籃球比賽的輝煌，以及那個可憐的、沒有一艘船的私人碼頭，已經在蓋布的腦海中煙消云散了。

蓋布呆坐在電腦前。他眼前的一切似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但又確鑿無疑地發生了。盡管蓋布基于各種邏輯和理由，已經進行了數月的緊張研究，花了很多時間來篩選各種令人心力交瘁的財務報告，并與分析師和專家打電話進行長時間溝通和討論，但此時此刻，他即將面臨職業生涯中最高額的損失。

如此巨大的損失可能會毀掉他所擁有的一切。令蓋布更加擔心的是，這次事件將敲響警鐘，而且會響徹整個華爾街，人們在未來幾年，甚至在更多年后將會逐漸感受到這件事的后果。

蓋布的公司——梅爾文資本，是以他祖父的名字命名的，他的祖父是一家便利店的老板，也是他所認識的最誠實、最勤奮的人之一。據報道，梅爾文資本在幾天內損失了近50億美元，其中大部分虧損發生在過去24小時內。更匪夷所思的是，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一只股票——一家滑稽的、簡直讓人叫不出名字的公司的股票上。這只本應暴跌的股票卻一路飆升，直到變得像高聳的珠穆朗瑪峰一般。

蓋布作為華爾街最有權勢的金融行業從業者之一，剛剛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擊敗。然而，他很快就會明白，在社交網絡最深處、最黑暗的角落里，正在發生一場隱秘的革命，有人已經向當權派打響了“第一槍”。也許這就是最大的侮辱——就在幾分鐘前，互聯網上的一條推特消息完成了對他的最后一擊。

蓋布閉上了雙眼。關于游艇、喬丹、邁阿密的想法像幻燈片一樣在他空蕩蕩的腦海中閃爍，糾纏在一起。他深吸了一口氣，關掉了電腦。

然后他伸手去拿手機。

注釋

[1]1英里≈1.6千米。——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