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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唯一的選擇

龍紀元年(889年)十一月,新皇帝李敏接連做出了兩個重要的決定。

第一個,是改名。

他放棄了據說是去世的老哥給自己取的名字,為自己取名為李曄。

中國人素來很看重起名,一般不會像西方人那樣直接拿自己父母祖輩的名字或簡單加上個“小”字就繼續用。做皇帝的,當然更加講究,因此名字更不會亂來。皇帝陛下的這個新名字,就很不一般。所謂“曄”,就是形容光明燦爛、生機勃勃的樣子。李曄給自己起這樣一個名字,很明顯,展示的是他的一種決心,他要像太陽一樣將籠罩在帝國之上的陰霾一掃而光,他更要照亮大唐未來的道路,讓四海萬邦重新仰望奪目的輝煌。

這就是李曄的最終理想和畢生的奮斗目標,事后的發展充分告訴我們,他從未忘記過這一點,他一直在努力,從未放棄。

第二件事是皇帝陛下決定將在近期去祭壇祭天。

相對于第一件事,第二件本來不算個大事。但李曄萬萬沒想到的是,正是此事引發了此后長達十余年的種種風波。而這一切,是從一場關于禮制方面的爭論開始的。

我們知道,上一任皇帝李儇先生是一個除了在娛樂競技方面,其他各方面都很隨意,且同太監走得很近的天子,因此從他當政時開始,朝中的左右神策軍中尉及樞密使等級別的太監都具備了身穿袍服、手持笏板、跟隨皇帝參加祭祀大典的資格。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出席類似活動的服裝越來越上檔次,身上的配飾也越來越豐富。到了李曄這時候,已經是皇帝親自下令相關部門為參與祭祀活動的幾位大太監量身定制禮服,并允許他們全程佩劍侍奉皇帝完成祭禮。

這樣的消息一經傳出,當即遭到了宰相孔緯及諫官、禮官等一眾大臣的強烈反對。頃刻之間,朝堂上唾沫橫飛、吵成一團,皇帝陛下的書案上更是被反對此事的大臣們的奏疏擺滿了,搞得李曄的工作量短時間內激增。最后真是沒辦法了,只好由李曄出面,親手寫了道諭令告訴大家,你們所爭論的很對,但事有從權,不能因小失大,延誤了祭祀大典。這才把洶洶的輿論給壓了下去,保證了當月祭天典禮的如期舉行。

可能現代的很多人會覺得這一幫子文官真是閑得慌,為了幾個太監是否應該去參加祭祀,甚至是穿什么衣服去這類小事鬧得雞飛狗跳。由此得出結論:唐末的官場真是黑暗混亂,官員都是無所事事的酒囊飯袋云云。

可以肯定的是,能得出上面那種結論的人并不真正懂得政治。他們不知道,朝廷所有看似無聊的爭來爭去的舉動都是很有深意的,甚至是經過至少一個或幾個老狐貍、老油條深思熟慮后才采取的。因為能否跟在皇帝身邊參加祭祀大典,以及以怎樣的形象出現在所有人面前,這是一個政治人物權力地位的終極表現。正如當年武則天哭著喊著要跟李治一道不辭辛勞地參加泰山的封禪大典一樣,只有出現了,而且看上去很威嚴高端,這個人的權力地位才能得到進一步的認可與保障,才能收獲更多的資源與利益。

所以,爭論太監的出席問題是有意義的,反對他們盛裝亮相也是有意義的。所有的招數,換來變去只是為了一個目的——奪回權力。

這一次,正是延續了一百多年的南衙北司之爭最后一個階段的集中較量,更是自永貞革新后就被宦官騎在頭上壓著打的大臣們的一次醞釀已久的反擊。

李曄不是傻子,相反,他的政治直覺很敏銳。大臣們一把那個孔子的第四十世孫孔緯推為領袖發言,他就意識到了,這是一次有組織、有預謀的進攻,而大臣們的意圖就是從小事做起,開啟朝中事務的去太監化之路。

平心而論,李曄也不喜歡太監,從不喜歡。早在他做王爺時就對聽聞到的宦官的不法行為深感憤慨。等后來即位了,他雖然比較感謝楊復恭,但時間久了,對于楊太監憑借擁立之功作威作福的種種行徑也越來越心懷不滿(上意不平)。因此平日里走得同大臣們比較近,有什么國家大事也基本上是找宰相商議。

一心想要結束宦官干政局面的大臣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于是在同李曄商討完政事之余,孔緯、張濬等大臣就開始經常性地夾帶私貨,勸說李曄效法他的祖父宣宗李忱,抑制宦官們的權力。對于大臣們的這一建議,李曄一直以來都是一笑而已,直到他聽說了這么一件事——楊復恭經常乘坐肩輿直達太極殿。

李曄憤怒了,他也應該憤怒。因為這是皇帝才有的特權。

好大的狗膽!

楊復恭雖然觸及了皇帝的禁臠,不過他的違規行為還不足以讓李曄最終下定決心除掉這個大權在握的太監,直到他舅舅身亡的真相傳到他的耳朵里。

李曄的這個舅舅叫王瑰,是李曄母親恭憲太后的弟弟,曾經向皇帝求官,想要出任節度使。這是件大事,因此當時李曄便向了解相關情況的楊復恭征詢意見。

不得不說,楊復恭雖然有些驕橫,但其實還是能夠考慮國家利益的。所以,他是這么回復皇帝的:“呂產、呂祿當年差點傾覆漢室,武三思昔日也曾威脅大唐社稷,由此可見,太后的家人不可封侯拜將。如果陛下的確是很喜歡王瑰這個人,可以讓他去擔任其他的職務,不宜令他假節外藩,只恐怕他到了地方受到局勢影響,就不是他自己和朝廷可以控制得了的。”

李曄是個比較善于納諫的皇帝,而且楊復恭的話也確實很有道理,于是就不再提及此事了。可是,不知怎地,楊復恭的話讓王瑰知道了,他當即暴跳如雷,跑到宮中找著楊復恭就是一番怒罵,好在楊復恭脾氣控制得比較好,皇帝又出來調解,事情這才沒有進一步惡化到出現老拳相向的地步。

然而對于楊復恭而言,事態其實已經惡化了。因為在朝廷中任官后,王瑰幾乎沒有一天不找他的麻煩,更令楊復恭咬牙切齒的是,這個皇帝的舅舅竟然開始準備分他的權。

這樣玩下去,遲早要被王瑰玩慘。于是在綜合考慮維護自身利益和國家利益的基礎上,楊復恭主動向朝廷提議,讓王瑰出任黔南節度使。

王瑰終于得償所愿,高興地上路了。他并不知道的是這條路最終不是通往黔南,而是直通龍宮。

在楊復恭的授意下,他的侄子楊守亮密令下面的利州刺史在王瑰的船上做了手腳,結果王瑰和他的家人、幕僚都沉到了江底,無一生還。

當然了,這次謀殺最后被巧妙地偽裝成事故上報給了皇帝,再也沒人提起。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當大臣們決心向宦官勢力宣戰時,這件事情的真相就被挖了出來,反映到了李曄那里。繼而幫助皇帝陛下做出了決定,為舅舅報仇雪恨。

要剪除楊復恭這樣量級的大宦官,自然不能蠻干。為此,李曄和他的心腹經過認真籌劃終于明確了克敵制勝的方法——釜底抽薪。

一切從剪除楊復恭羽翼做起。

但從哪個羽翼開始剪,這也是個問題。要知道,楊復恭光養子就有六百人,此外還有被外界稱為“外宅郎君”的義子團體,要想把這些人都收買搞定,估計皇帝陛下的褲子都得當出去。

所以,拉攏最厲害的那個義子,是較為靠譜的選擇。于是楊守立就進入了李曄等人的視野。

楊守立,本名胡弘立,楊復恭養子之一,時任天威軍使。此人勇冠六軍,人見人怕,是個公認的狠角色。李曄認定,如果不能先把這個楊守立拉到自己這邊來,日后處理楊復恭時,此人必將作亂。

李曄拉楊守立上自己的船的過程,很值得一提。他不是私下派人與楊守立秘密拉近關系,而是直接找到了楊復恭,告訴他說,覺得小胡不錯,希望讓他擔任宮中的安保負責人。

這在當時的楊復恭看來是皇帝寵信自己的表現,因此他毫不猶豫地將養子楊守立引薦給了皇帝。于是當天楊守立被賜姓李氏,從此更名為李順節,負責掌管六軍各營營房大門的鑰匙。而不到一年,在皇帝的刻意栽培下,他便被提拔為天武都頭,兼領鎮海節度使,加同平章事,一躍成了唐軍的高級將領。

果然在改抱皇帝大腿后,李順節不再是當年的楊守立,他與楊復恭的關系日益疏遠,到了后來終于如李曄所愿,為了利益同干爹楊復恭翻臉,成了楊復恭黑料的主爆料人之一。

楊復恭兒子中最猛的李順節被李曄成功策反了,其集團內部幾位骨干的黑材料也收集得差不多了。

于是不久后的一天,試探性的攻擊開始。

這天朝廷上討論的話題比較特殊,是關于當時四方各地謀反叛亂的人的。聊著聊著,宰相孔緯突然站出來說了這么一句:

“陛下左右都有意圖謀反的人,何況四海之內呢?”

李曄聽到孔緯的這句話當即流露出驚惶的神色,他趕忙追問孔緯說的是誰。

只見孔先生不慌不忙地轉身指向了楊復恭,朗聲說道:“復恭是陛下家奴,卻膽敢乘坐肩輿直達前殿,還收養了為數眾多的壯士做養子,讓他們統領禁軍或充任地方節度使、刺史,如此安排作為,這不是謀反是什么!”

據說孔緯手指指過來,還沒開口說話,楊復恭即臉色突變,大驚失色。

所以,孔緯話音剛落,他便迫不及待地站出來為自己辯護:

“臣養壯士為子,是打算收攏將士的心,保衛國家,怎么能說是謀反呢?!”

楊復恭萬萬沒想到,皇帝陛下此時此刻已然決定撕下溫情的面紗,與他攤牌了。因此李曄對楊復恭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愛卿想要保衛國家,忠心可嘉,但朕有一事卻一直沒想明白,既是如此,何不讓他們姓李,卻要姓楊呢?”

楊復恭愣住了,他無法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唯有呆立當場。

李曄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也基本上相當于宣布了楊復恭的結局:他徹底完了。

當然了,他也嘗試反抗過。此后他曾派人刺殺去江陵公干的孔緯(沒成功),又曾指使養子龍劍節度使楊守貞、洋州節度使楊守忠截留當地賦稅向朝廷施壓,但是這些都無法阻止楊復恭持續走下坡路。兩年后,楊復恭被解除所有兵權,出為鳳翔監軍。但估計是害怕皇帝效法自己來個半路截殺,所以楊復恭打死也不肯赴任。最后根據其本人意愿,朝廷批準了他的退休申請,楊復恭由此致仕。不過他終究是猛人楊復光的哥哥,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退出歷史舞臺的,因此這位仁兄后面還會在我們的文章里出現。我們屆時再講。

收拾眼前的大太監的同時,李曄一天也沒有忘記過逃出去的那位,更何況他和那位叫田令孜的,早有過節。

想當年李曄還是壽王李杰,在入蜀行至斜谷一帶時因為個人身體原因實在是走不動了(逃難過程中各位王爺都是徒步的,一說李曄當時是扭傷了腳),就想向田令孜申請一匹馬代步,可田令孜那會兒的身份是皇帝的干爹,根本不把李曄這個王爺當領導,看到壽王有掉隊的趨勢,上來就舉鞭一頓怒抽,強迫李曄跟上。在田令孜的淫威下,李曄最終選擇了隱忍,硬是咬著牙跟上了。但兩個人的梁子卻就此結下了。于是在李曄即位后,朝廷當即對不聽皇命的田令孜弟兄二人采取了強制措施,派中書令韋昭度出任西川節度使取代陳敬瑄,并對抗命者格殺勿論。

對于即將到來的韋昭度,陳敬瑄、田令孜高度重視,自得到消息后就加緊練兵修城,存糧備戰,不過實事求是地講,他們重視是重視,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慌。原因很簡單,田令孜很了解這個韋昭度,知道此人就是個文人,不懂軍事,掀不起什么大風浪。然而當他得知韋昭度麾下的行營諸軍都指揮使是由一個叫王建的人擔任時,他的哥哥陳敬瑄驚奇地看到,田令孜素來輕松的表情一瞬間轉為了驚恐與不安。

田公公對危險的預知能力確實值得稱道。這個王建正是不久的將來取了他兄弟二人性命的那個人。

在收拾掉臭名昭著的田令孜兄弟,占據富庶的蜀地前,王建其實只是一個歷史舞臺上長年跑龍套的小人物,一個四處流浪、無地可據的小兵頭。

王建,字光圖,許州舞陽(今河南舞陽)人,唐宣宗大中元年(847年)生人。

關于王建的家庭出身,正史上沒有確切的記載,野史上則多數介紹說祖祖輩輩是做餅師的。這樣的家境就算達不到小康標準,但一般混個溫飽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可事實卻是,王建既吃不飽,也穿不暖。因為他的父母似乎很早就不在了,而家里面也沒啥親人幫忙照看,所以王建年紀輕輕就出來混社會了。

參考《神雕俠侶》里楊過兄的經歷,我們不難知道,像這種父母雙亡、流落街頭的孩子想活下去并不容易。為了生存,他們需要不擇手段。王建也不例外。根據《新五代史》的記載,王建為了生存曾屠牛、盜驢,還曾販過私鹽,早早就成了鄉里有名的無賴,人送外號“賊王八”(據說王建的本名就叫王八)。

頂著這樣的綽號,是件很讓人抬不起頭來的事情。不過王建卻從來不感到臉紅羞恥,因為對他而言,活下去才是硬道理,什么禮義廉恥、尊嚴道德那都是在填飽了肚子后才需要考慮的問題。然而隨著年齡的逐漸增長,王建發現他越來越難填飽肚子了。這不僅是因為他長大后飯量見長,更因為在十年如一日的相處后,他的鄉黨們的防盜意識和防盜手段都有了質的提升,再加上那幾年年景不好,鄉親們手頭拮據,都崇尚淡食了,他的鹽也賣不出去。

王建終于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弄不到吃的,他遲早會被餓死。但他實在是不想死,因此他最終狠下心來,選擇了刀上求生的生活方式——投軍去也。

王建可以說是很幸運,他生活的地方恰好是著名的忠武軍的管轄地,而他又長得恰好很符合條件,看起來很勇敢能打(史載:隆眉廣顙,狀貌偉然),于是便加入了光榮的忠武軍,成了一名普通的小卒子。

小卒子不要緊,畢竟忠武軍從來不缺仗打,幾場戰斗下來,如果有幸還活著,那不出個把月,怎么也能混個低級軍官干干,王建就是這樣走過來的,當上了小隊長。這是王建一生中的第一個官職,在我看來,也是第一個重要的官職。因為正是由于這個官職不夠大,卻也能讓一個人展現個人能力,所以他才有機會被秦宗權派去跟隨當時的監軍楊復光出戰,才有機會得到楊復光的賞識,被提拔為忠武八都的都將之一。

王建從內心深處很感謝楊復光,他也很仰慕此人。雖然對方是個太監,但這個太監過人的能力見識、賞罰分明的行事風格都在無形之中深深地吸引著王建,讓他認定跟隨在此人身邊一定能學到不少東西,并成就一番大業。

可惜的是,天不假年,楊猛人到底沒能干得過病魔,早早地便離開了王建。而楊復光一死,有想法的鹿晏弘就帶領忠武八都炒了領導周岌的魷魚,單飛了。出于對周岌水平的不信任,當時的王建再次做出了一個重要的選擇,跟上鹿晏弘。

后面發生的事我們前面講過了,鹿晏弘創業剛小有成就就開始搞合伙人,于是團隊崩潰,王建等人接過田令孜伸出的橄欖枝,果斷跳槽,搖身一變成了皇帝御前的“隨駕五都”兼大太監田令孜的養子。

此后,王建緊跟朝廷步伐,接連參與了護送天子從西川到長安,再從長安到鳳翔,從鳳翔到興元的幾次重要行動。在此期間,王建充分發揚了忠武軍敢打硬仗、能打硬仗的光榮傳統,官至清道使,并肩負了隨身保護玉璽的重任。更重要的是,他與皇帝李儇有了進一步的深度接觸。

在行至當涂驛,遇到李昌符焚毀棧道的情況下,他親手控制李儇所乘馬匹,幫助皇帝通過了幾乎要斷掉的棧道,沖出了沖天的火焰濃煙,而當晚,皇帝陛下則是枕著他的膝蓋睡著的。

經歷了這次共患難,王建不但得到了李儇賞賜的御衣(皇帝當場脫下賜予的,貨真價實),還得到了皇帝的信任。無論在誰看來,王建的前途都將會十分光明。但事實上只光明了十分鐘——因為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

隨著田令孜的徹底垮臺,王建等五將跟著被趕出了朝廷。王建最終只得了個壁州刺史的職位。而這個壁州刺史還非常不好當,因為留鎮興元的是楊復恭的侄子楊守亮,他堅信王建會來侵犯自己的轄地,所以他屢次派人去召王建來興元,想請王建吃一席正宗的鴻門宴。

面對楊守亮的執著邀請,王建臉上笑嘻嘻,心里卻慌得很。最后經過慎重考慮,王建選擇了放棄壁州(今四川通江),以退為進。

率所部逃出壁州后,王建聰明地吸收了蜀地溪洞居住的少數民族壯丁,輕松地將自己的兵力發展到了八千。

有訓練有素的忠武八都的老兵,外加熟悉當地情況、素來勇猛善戰的溪洞夷人,王建軍在四川盆地北部連戰連捷。攻閬州,閬州刺史楊行遷被俘;攻利州,利州刺史王珙棄城逃走。于是楊守亮拿他徹底沒辦法了,東川節度使顧彥朗則直接搞起了破財免災的政策,通過向王建提供軍糧錢財,換得王建軍隊不來侵犯的保證。

這下西川就是王建唯一的選擇了。

陳敬瑄的消息是很靈通的,他從各處聽說有個叫王建的神經病不占地盤,只是帶著一群士兵四處攻城略地,而且還戰無不勝,有向成都襲來的趨勢。

陳敬瑄感到非常害怕,于是他第一時間找來了田令孜,探討應對之策。

田令孜斜眼看了哥哥一番,然后不緊不慢地回答道:“王八是我的兒子,他沒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如今在山南來回游蕩,是因為進退均無歸宿的緣故啊。只要我寫一封信招他來,此人必可置于我們麾下。”

聽了田令孜的話,陳敬瑄十分高興,于是按照田令孜的意見,他派人召王建入西川。當然了,如果能預知后來發生了什么事,相信他會立馬一個上勾拳過去,把出餿主意的弟弟干翻在地。

收到田令孜的召喚信,王建十分高興。

于是他馬上去梓州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顧彥朗。

王建和顧彥朗其實算得上老相識了。兩個人此前同在神策軍中共事過,一起參與過對民軍的作戰,后來雖然身份地位差距很大,但兩個人的關系還算不錯,因此王建特意將這個喜訊分享給了顧彥朗。當然了,王建此來還有一個請求,那就是委托顧彥朗幫忙照顧自己的家人一段時間。

顧彥朗答應了,于是王建點選了兩千精兵,向新的希望之地成都進發。

這個時候,王建本人的野心事實上并不大,就像他跟顧彥朗所說的那樣,他就是想在拜見陳敬瑄后,為自己求得一個大州的刺史位子,便心滿意足了。可是,王建沒有想到,事情卻在此時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陳敬瑄反悔了。因為有人告訴他,王建是當世巨寇,專一搶占別人地盤,不是成都這邊的人可以鎮得住的,把他召進西川做將校,是養虎遺患,自取其禍。于是陳敬瑄恐懼之下派兵把王建擋在了鹿頭關外,并一邊加緊修城,一邊讓使者打發王建滾蛋。

探知了事情的原委,王建憤怒了。

大冬天的你讓我們跑來跑去,你當你耍猴子呢?!

想到自己反正也是無落腳之地,不妨趁機打進西川,順便給陳敬瑄一點顏色瞧瞧。于是王建一聲令下,率軍一舉攻破了鹿頭關,向漢州進發。

在綿竹,王建與前來迎戰的漢州刺史張頊遭遇,雙方隨即展開戰斗,最后王建憑借卓越的指揮和勇猛無畏的精兵,輕易擊敗了對手,乘勝奪取了漢州。

鹿頭關、綿竹這兩仗打下來,讓王建認識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事實,在這片土地上他是最強大的人,強大到可以以摧枯拉朽的勢頭直接殺到成都。

王建的高歌猛進讓顧彥朗終于看清了王建的實力,他當即出兵西進,助王建攻取西川,對于王建來說,這無異于如虎添翼。他在學射山會合了顧彥朗的援兵后,立即親自帶兵再次攻打川軍,在蠶此城(在今成都市北)大敗西川將句惟立,攻拔德陽。

去過四川的朋友們應該都知道,德陽是離成都最近的地級市,坐車的話也就是一個小時的時間。因此,聽說王建打到了德陽,陳敬瑄急眼了,開始罵人。有意思的是,他罵的不是引發這一切的弟弟田令孜,也不是擋不住王建腳步的麾下將領,而是直接派使者去罵王建。

“你是個什么東西,犯我疆界又是何道理?!”

面對使者的厲聲責問,王建沒有生氣,也沒有對罵回去,而是表現得一臉無辜加無奈:

“父親召我來此,陳公(指陳敬瑄)卻半路又命我回去,這是為什么呢?我如果就此回東川,梓州的顧公(指顧彥朗)一定會懷疑我心懷不軌,我已經沒辦法回去了。

“事到如今,請尊使轉告我父上與陳公,我只想在漢州待上一段時間,填飽肚子而已。請不要有所懷疑。”

王建話是這么說,但他進軍的腳步卻沒有就此停下。不過說句公道話,這并不完全賴他,因為興奮不已的顧彥朗下定決心要乘王建這陣風進西川分一杯羹,因此他任命自己的弟弟顧彥暉為漢州刺史,發兵助王建急攻成都。

成都到底是名將高駢耗費了巨大心血重新打造出來的,城池超級堅固,王建等人全力猛攻了整整三天,竟連一塊磚頭都沒弄下來。

見識到了成都城墻的水平,王建識趣地引軍返回了漢州。

成都攻不下來并不影響王建軍隊的士氣,王建和他的士兵們都很看得開,成都的骨頭難啃,就先啃好啃的,總之還是那個原則,先吃飽了再說。

于是王建統兵轉攻彭州。在王建去往彭州的路上,等待著他的是陳敬瑄派來的眉州刺史山行章和五萬川兵。

面對王建軍隊的猛攻,山行章帶來的幾萬軍隊幾乎無法抵抗,在新繁一戰即潰,橫尸四十里,被俘萬余人。不過,得到消息的陳敬瑄并沒有慌張,畢竟此前他曾被地方的叛軍打得更慘,這點損失不算啥。更何況陳敬瑄那里有的是兵,只要王建不來攻打成都,在他看來就夠了。

在得知山行章又從陳敬瑄那里得到七萬增兵后,王建主動解除了對彭州城的包圍,與川軍在濛陽、新都一線僵持,這一對峙就是一百來天。這段日子里,王建其實并沒閑著,他一邊重新考量攻取成都的計劃與方法,一邊縱兵在西川大肆擄掠,招徠亡命之徒擴充自己的軍力。而陳敬瑄也沒待在成都等死,見王建兵勢日盛,他終于迫不得已使出了終極殺招,向朝廷求援,向皇帝申請派特使入蜀協調。

朝廷還是比較給面子的,畢竟陳敬瑄除了不送田令孜服刑外,并沒有什么十惡不赦的大罪,而且一直都在持續給朝廷貢賦。王建這么個鬧法,遲早會影響朝廷的收入。所以朝廷先派太監入蜀嘗試調解,不久之后又正式任命左諫議大夫李洵為兩川宣諭和協使,代表皇帝傳詔令各方罷兵。

事實又一次證明了,當時朝廷的詔令已經基本可以當廢紙用了。接到皇帝詔令的各方勢力對朝廷提出的了事方案都不是十分滿意,一時間事情的進展陷入了僵局。

就在連朝廷也無奈之時,顧彥朗突然打破了沉默,向朝廷提出了一個解決建議:另選大臣為蜀帥,移敬瑄于他鎮。

于是就有了我們之前提到的那一幕,新登基的李曄任命宰相韋昭度為西川節度使,領兵入西川,取代陳敬瑄。而考慮到朝廷的實力大不如前,李曄決定收編王建的勢力,因此他下令分邛、蜀、黎、雅四州之地為永平軍,以王建為永平軍節度使。

陳敬瑄完全沒興趣回朝做什么勞什子的龍武統軍,他在這一點上看得很明白,那就是只要離開西川,他和田令孜必定死無葬身之地。所以無論如何都要留在成都,就是死也要死在成都。

而他本人說實話也不太害怕王建了,畢竟七萬人擋在那里后,王建已經沒什么動靜了,在他看來,王建對于成都的威脅已經不大。除此之外,讓陳敬瑄能夠如此信心十足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田令孜也為他們找來了一個幫手。這個幫手就是感義節度使楊晟。

這個楊晟就是兩年前被王行瑜打得四處亂跑的那位仁兄。當然了,此后這位仁兄以自己的實力證明了,他不只是打不過王行瑜,而是打不過很多人。

不過在當時看來,楊晟還是一個比較不錯的聯合對象。此人據有文、龍、成、茂四州(在今甘肅、四川交界一帶),兵強馬壯,之前又曾是田令孜的舊部,因此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兵力上,在陳敬瑄看來都沒問題。于是田令孜委任楊晟為代理威戎軍節度使,命他鎮守彭州。

楊晟剛去彭州,王建就來了。這一次,王建不是作為搶地盤的人來的,而是作為奉旨搶地盤的人來的。所以招討牙內都指揮使的旗幟在城下一打出來,楊晟就嚇得棄城而逃,跑到三交扎營去了。

楊晟跑路后,王建并沒有立即率軍追擊,畢竟山行章那里還有十萬大軍在,要是被他襲了后路,那可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因此,王建決定先集中力量解決山行章這個心腹大患再說。

龍紀元年(889年)十二月七日,經過了長期準備的王建突然向在廣都的山行章發起進攻。王建的這一招的確殺了山行章一個措手不及,十萬川軍就此崩潰。

幾天后,率領殘部退守眉州的山行章向王建請降。王建最大的進軍障礙自此不復存在。

大順元年(890年)正月十五,王建放棄了與家人團聚的時刻,親自統兵進攻邛州。陳敬瑄知道邛州刺史毛湘不是個很擅長打仗的人,因此他特地派出了大將楊儒統兵三千跑來協助毛湘守城。誰知毛刺史是個比較要強的人,見到楊儒后撂下一句“放著我來”,就率本部兵殺出去了。

然后楊儒就見毛湘斗志滿滿地率兵出城了,不久又垂頭喪氣地進城了;然后又出城了,又進城了。

以上句式重復四五遍,基本上就是毛刺史的全部戰績。

楊儒很奇怪,在他看來,毛湘雖然不是特別能打的那種人,但也絕不是特別不能打的那種人。出于好奇,他決定親自看看那個叫王建的對手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于是楊儒登上了城樓,看向了城外的敵軍。只看了一眼,他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答案是:王建是個人物。

因為他見到了精神抖擻、裝備精良的王建的士兵整齊地列隊在外,根據楊儒從軍多年的經驗,來攻城的絕非烏合之眾,虛有其表。

“大唐的氣數已經到頭了啊!王公治軍,嚴格而不殘暴,大概可以庇護得了這亂世中的老百姓了吧!”

城墻上的楊儒不由得發出了這樣的感慨。而感慨過后,他便毫不猶豫地率所部出城向王建投降。

楊儒在西川算得上是很有名的將領,因此他的歸降讓王建大為高興,并促使王建做出了一個決定——收楊儒為養子。

這一年,王建先生是四十三歲。楊儒的生年我沒查到,不過既然能成為享譽西川的大將,肯定不止二十出頭,就算楊儒這會兒有二十五歲,如此年齡差距讓拜個大哥還行,要做人家的干爹,就稍微有些過分了。

然而楊儒卻欣然接受了,不但自愿認了干爹,還根據王建意愿從此改名為王宗儒。原因很簡單,他已經被眼前這個人徹底征服了。

收了王宗儒后,王建留下判官張琳為邛南招安使,繼續圍攻邛州,自己則率大隊人馬直撲成都。

正月二十二日,王建抵達成都。

身為行營招討使的韋昭度在唐橋安營扎寨,王建則直接駐軍于東閶門外,對成都城首先形成了態勢上的壓力。

事實證明,這種心理施壓的戰術很有效果。

不過兩天時間,簡州的川軍將領杜有遷就抓住了刺史員虔嵩向王建請降;緊接著,又有資州的川軍將領侯元綽綁了刺史楊戡請降。更有蜀州刺史任從海在救援邛州失利后,打算舉蜀州歸降王建,不過運氣差點,沒等到王建的回復就被陳敬瑄發現,抓起來剁了。

任從海的死事實上并沒有起到立威的作用,就在同月,嘉州、戎州二城又投降了王建。

在降將如潮的情況下,茂州刺史李繼昌是很值得稱道的。他得知成都被圍,不等陳敬瑄招呼就主動領兵來救。但是空有精神意志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是行不通的,說到底,拼到最后,拼的還是實力。李繼昌沒有王建的實力強,因此他只和王建堅持戰斗了兩天,便被王建斬殺于沙場之上。李繼昌一死,他的部隊當即崩潰。受其影響,陳敬瑄任命的資簡都制置應援使謝從本直接帶著本應救援成都的援軍打進了雅州,殺死了刺史張承簡后舉城投降王建。

無論怎么看,陳敬瑄都再無回天之力了,而身為田令孜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邛州刺史毛湘堅持到這一年的九月也終于堅持不下去了。

但是,他沒有辜負田令孜,雖然田太監絕不是一個值得追隨的人。

在糧食吃盡,救兵不至,王建的進攻卻越來越急的情況下,毛湘為了保護一城人的性命,做出了一個堪稱偉大的決定:犧牲自己。

在他的安排下,都知兵馬使任可知殺掉了他,舉城投降了王建。

由于邛州到底是降了,城內的官民百姓最終得到了保全,免去了被全部屠戮的命運。

九月二十一日,王建手持永平軍節度使旌節率軍進入邛州。進城之后,他派人修繕被毀壞的城墻,安撫受驚的居民與周邊的夷獠諸部,讓邛州逐漸恢復了常態。

此時,西川下轄州縣已經有超過半數投降了韋昭度和王建,但是朝廷依舊不滿意,因為西川的戰事已經持續了三年,討伐軍卻遲遲沒有攻克成都。要知道,看起來是王建一個人在與陳敬瑄的部下們交手,可實際上并不是王建一個人。而且實事求是地講,僅憑他王建的那點兵力,也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一直以來,王建能轉戰自如,指哪兒打哪兒,都是由于有韋昭度這個領導幫他安排后勤,提供援兵。所以,在一個成功的王建的背后,是韋昭度和他帶來的十余萬來自各道的士兵。

剛開始的時候,王建對韋宰相尊敬有加(建事昭度甚謹)。畢竟有一個能幫你扛事,讓你專心做好自己的事的領導,是種可遇不可求的幸福。但是這種幸福以及王建對韋昭度的尊敬,只持續到了大順二年(891年)三月份。

因為這個月的二十五日,朝廷做出了一個讓王建無比震驚和憤慨的決定:停戰,收兵。

皇帝不僅昭告天下恢復了此前陳敬瑄被剝奪的官職爵位,還命令顧彥朗、王建各率本部人馬回歸本鎮。

朝廷的操作其實可以理解,畢竟韋昭度那邊是帶了十幾萬人出去的,從糧食到軍餉這樣的基本開支每個月就不菲,再加上各項其他費用支出,算在一起一年起碼要上百萬緡錢,如此持續了三年,老鼻子的錢花了出去,卻遲遲看不到成果,朝廷自然要喊停,以免破產。

“大功垂成,奈何棄之!”

見到朝廷罷兵制書后,王建氣得不行。憑他的經驗,他可以確定只要再堅持攻打上一段時間,成都必可攻破,但是王建畢竟不是諸葛亮,無法未卜先知給出個明確的日期,因而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說服朝廷堅持下去。

王建到底還是想堅持到底,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心腹謀士周庠詢問計策。

周庠給了王建十三個字的建議:請韋公還朝,獨攻成都,克而有之。

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送韋昭度回朝,自己單干,攻下成都后,割據西川自立。

聽了周庠的話,王建頓時有了豁然開朗之感。方向明確了,接下來就是執行的問題。

王建要做的第一步是表明態度。他給朝廷上了一道奏表,稱陳敬瑄、田令孜罪不可赦,自己愿意竭盡全力在成都城下作戰到底。

有了王建這樣強硬的表態,韋昭度自然不好意思趕他回去,只能等待朝廷的回復。

成都到長安,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十天半個月的時間。王建需要的就是這個時間差。在上表朝廷后不久,他找韋昭度進行了一次面談。

在這次關鍵的交流中,王建先生充分發揮了自己的影帝潛質,一上來就是一臉憂心忡忡的表情,一把拉過韋宰相的手,說道:“相公(時人對宰相的敬稱,不是大家平日里知道的那個意思)帶了數萬人來討伐陳敬瑄,卻困在了兩川之地,出師日久而無討平之功,這可如何是好啊?

“更何況,如今朝廷面對的狀況很多、很復雜,東方的幾個藩鎮相互吞并,打得很厲害。我覺得那才是國家的心腹大患,而像相公這樣的人才應當早回朝廷輔佐天子,謀劃平息中原戰亂,鞏固國家根本,像陳敬瑄這樣的小問題,您讓朝廷交給我限期處理即可,實在不需要您在此耗費時間精力了!”

對于韋昭度而言西川的戰場的確早就成了一個坑,無論打不打得下成都,何時打下,他都不會獲得任何嘉獎,最多是忠實完成了任務而已。所以把這個爛攤子扔給王建,無疑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王建是否值得信任,這點韋昭度不能肯定。于是韋昭度陷入了猶豫,只是向王建表示他需要更多的時間考慮一下,就打發王建回去了。

對于韋昭度這樣的反應,王建早有預案,他一回去就秘密叫來了幾個部下,吩咐如此這般,讓手下人立即執行。

四月二十一日一大早,剛剛起床來到辦公地點的韋昭度就得知了一個讓他在盛夏也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的消息:他的親信駱保在來上班的路上被一幫兵給抓起來吃掉了。

這個聳人聽聞的消息不是訛傳,而是真事,韋昭度很快在王建處得到了確認。

而對于為何會發生如此恐怖的一幕,王建是這樣解釋的:“大概是軍士沒有東西吃,才導致這樣的事情吧!”

據說,這個世界上最難辨別出來的假話就是帶有八成真實信息的假話。而王建先生說的這句話恰好是這種類型的假話。

當時成都及其周邊地區因為連年戰爭,糧食產量大減,再加上突然又多出來十幾萬張嘴,地方上的糧食很快便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不只是城外的軍中糧食緊缺,只能靠野菜等充饑,成都城內更是早就鬧了糧荒,一小竹筒不到一斗半的米居然賣到了一百余錢,還供不應求。

這樣嚴峻的形勢下,真的就像王建所說的那樣,吃人是早晚的事兒。

韋昭度害怕了,他所面對的情況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于是作為文人的缺點終于在此時暴露了出來。不等王建再次要求,他便主動把將印符節交給了王建,當天就啟程回長安了。

韋昭度一出劍門,王建立即派重兵封鎖了劍門關,斷絕了西川與外地的聯系。自此西川就成了王建的自留地,以及供他自由表現的舞臺。

當然了,王建無法確定韋昭度和朝廷的軍隊會不會再來,因此他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盡快攻下成都。

為了實現這一目的,王建一手抓物理攻擊,派兵環繞成都城設置了綿延五十里的烽火臺與塹壕,繼續加強封鎖與進攻,同時一手抓心理攻擊,嘗試從內部瓦解守軍的防御體系。

發起物理攻擊,靠弓箭和攻城器械就可以了,而進行心理攻擊,必需合適的人。不得不說,王建很是幸運,他手下恰好就有這么一位合適的人選。

這個人的名字叫王鷂,沒啥特殊的經歷,只是一個普通的屠狗販子,但他卻具備兩個特殊的能力:善于察言觀色,足夠巧舌如簧。

憑借著周庠給他編造的因言獲罪的感人故事,王鷂成功地進到了城內,見到了陳敬瑄、田令孜,并給二人帶來了一個他們認為很重要的情報:王建士兵疲憊不堪,且糧食殆盡,已經有撤退的打算了。

等出來了,走到街頭,王鷂又迅速化身為路邊社首席新聞發言人,對成都的居民宣傳王建本人是如何如何英明神武,他的兵勢又是多么多么強盛。僅一天的工夫,王鷂便圓滿完成了他的任務:讓陳敬瑄等防備松懈,同時令城內百姓的危機感與畏懼感持續飆升。

估計是王建玩無間道玩得上癮了,不久,他又派出了另一個人進城去臥底。

這個人是王建的部將,叫鄭渥。他入城后首先在陳敬瑄那里說了一通,讓陳敬瑄等對之前王鷂的話更加深信不疑,然后他又發揮了不遜色于王鷂的演技,令陳敬瑄相信了他與王建已經不共戴天。于是獲得了陳敬瑄信任的鄭渥被任命為將領,而在摸清了成都的防守情況后,鄭渥先生又找了個借口成功出城,回到了王建營中。

這樣一來,城內不只是上下離心,城中的虛實也盡在王建的掌握之中。成都城至此已基本上是王建的囊中物了。

按說每次派兵出戰都被打敗,加上成都附近的州縣都被王建攻取,再加上對外的聯系都被切斷,這么個情況一擺,但凡要是識時務的,就該投降了。

可陳敬瑄很硬氣,就是要堅持到城破人亡的最后一刻。倒是他的弟弟田令孜終于受不了了,主動跑到了城頭向王建喊話:

“老夫與八哥(注意相應的稱謂變化)素來關系很好,是因何嫌隙鬧到了今天如此境地?!”

下面的王建笑了,是冷笑。

“我與軍容使有父子之恩,豈敢隨便忘記。怎奈用兵成都討伐不接受替代的陳敬瑄是天子的命令,我也不能不遵守啊!”

這話糊弄陳敬瑄還行,田令孜參與政治斗爭多年,當然是懂業務的:什么你是聽皇帝的命令才非要打下成都的,朝廷都下令停戰了,他韋昭度不也回去了嗎?

但這話說破就沒意思了。關鍵的是達成對話的目的,所以田令孜先做了個深呼吸,壓了壓升上來的火氣,開始和王建談條件。最終雙方約定,如果陳敬瑄能夠主動交出西川節度使的相應符印,授予王建,迎部隊入城,王建將保證陳敬瑄、田令孜兄弟二人及親屬的人身與財產安全。

八月二十四日夜,田令孜親自擔任送件員,將王建點名要的官印等物送到了王建營中。

第二天,陳敬瑄如約打開成都城門迎接王建及其部隊入城。至此,王建自稱西川留后(一個半月后,王建被朝廷正式任命為檢校司徒、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內觀察處置云南八國招撫等使,完成了官方轉正)。

王建遵守了他的承諾,入城之后他派兵保護了陳敬瑄、田令孜的家,還任命陳敬瑄的兒子陳陶為雅州刺史。當然,王建是有條件的,他的條件是陳敬瑄必須跟陳陶一起去雅州,不得滯留成都。

陳敬瑄答應了,他其實也根本沒有留在成都的意愿了。只不過他不知道的是王建從一開始就沒有讓他自然死亡的打算。于是在和兒子去雅州上任的路上,陳敬瑄被王建派人暗殺(另一說法是陳敬瑄離開成都兩年后才被王建誣以謀反,處死在家中)。

王建同陳敬瑄本來就沒啥交情,因此做掉對方完全沒有心理障礙。但田令孜就不一樣了。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曾是田令孜的義子,如果沒有什么合適的理由就干掉田令孜,光是輿論壓力就能壓得王建噴血。

那有什么好辦法呢?當然是把人留在身邊了。只要田令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不怕找不出他的問題來。于是王建自稱留后后,便讓田令孜充任自己的監軍。兩年后,王建借口田令孜與鳳翔的李茂貞(田令孜的養子之一)有私下書信往來,意欲謀害自己,將田令孜下獄餓死(一說是被人縊殺)。

不可一世、禍國殃民的陳敬瑄、田令孜兄弟終于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死于非命。王建機緣巧合之下取代陳敬瑄統領了西川,奠定了自己霸業的基礎。擅自還朝的韋昭度遭到了朝中君臣的一致鄙棄,被打發去做東都留守了。

李曄登基后的第一次大規模用兵——伐西川之役,結果大致如此。

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功虧一簣后,只為他人作嫁衣。

不過,李曄也完全不必垂頭喪氣,畢竟勝敗乃兵家常事,他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完全可以理解。事實上在他未來的十余年統治時間里,至少還有兩次機會可以拯救這個行將就木的偉大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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