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寬的默許，袁安文的熱烈相迎下，姜啟三人總算擺脫了目前徒步的窘境，搭上了前往福寧州的便船。

卸下一層偽裝的姜靜和黃寬很是聊得來，經子史集幾乎無所不談，這一刻姜啟才真正地被先輩所震撼到。原來口述四經遠遠不是自己這位“先祖”的極限。

為了傳承，或者是一種信仰。從南宋滅亡至至正四年已經半個多世紀，很難想象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懷，在書籍都無法保全的情況下，先輩們硬是將經典生啃下來。

待到夜深人靜，其余人都悄然入夢，黃寬從船艙里徐徐走出，輕聲喚道：“安然，為何不寢？”

“宏達先生。”姜靜微微欠身，正要行禮卻被黃寬制止了。

“蒲壽庚泉州一屠，文脈幾絕。”

面對黃寬莫名其妙的感慨，姜靜平靜道：“事在人為。”

“好一個事在人為！”黃寬輕笑一聲，就是盤腿坐下，全無半點名士的架子。

“我本……”

“不必提起，總有那么一天的。”黃寬從內襯中掏出兩個小盞，解下腰間葫蘆。“我有一瓢酒，足以慰輕塵。”

那一壺小酒是怎么把這倆人喝醉的沒人知道，反正直到第二天一早袁海才發(fā)現(xiàn)這兩人背靠背癱在甲板之上，睡得正香。

水路不到兩日就到了閩江口，上岸姜啟三人扮作仆從，隨著袁家的車隊一起奔向福寧州。

不消幾日一行人就抵達了柘榮，一座由石頭壘成的小城。城里線路錯綜復雜，不熟悉路線貿然進城只能是被守軍包了餃子。

一路上袁安文興奮地介紹柘榮一切，城里目前有兩千鄉(xiāng)勇，任這個世道匪盜猖獗，只要生活在這個城里就能安然無恙。

有了黃寬的引薦，袁玄幾乎沒帶猶豫就接納了姜啟一家三口，并讓姜啟跟著袁天祿一起學習。

柘榮袁氏一族以武傳家，練武強身是每日的必修課。可憐姜啟另一世是個連一千米都叫苦不迭的男人，這一世不得不聞雞起舞，打磨筋骨。

姜啟一家的逃亡對于泉州路來說實在是不值得關注，每年逃戶不計其數(shù)，大人們既不想管也管不過來。

于是姜啟一家就在柘榮這么安定地過著自己的生活，直至正至十二年（公元1352年）。此時的紅巾軍已經開始在整個中國南方蔓延，頗有席卷天下之勢。

“智哥兒，（袁天祿別名袁智，史書上沒有注明兩個名字的關系，作者君這里用作親近小名使用）城外好像是來人了，儀仗威嚴。”此時的姜啟十二歲，已經是個半大小孩了，袁天祿二十一歲，孔武有力，英姿颯爽。

“啟弟不去好好做功課，卻在此處頑皮，也不怕被令尊教訓。”

黃寬在見證了袁天祿的冠禮之后已經辭去，柘榮的學堂由姜靜接管。面對眼前這個不是弟弟親勝弟弟的姜啟，袁天祿很是疼愛。

倒也不是姜啟愛湊熱鬧，而是他知道新的一輪紛亂就要開始了。

“四郎，老爺喚你到堂里去，有使者要來見你。”

袁天祿這一去就是半日，再返回宅院，卻發(fā)現(xiàn)姜啟仍留在此處沒走。

“賊寇作亂州境，阿兄我即日就要收拾行囊啟程了。”

“只有阿兄一人去？”袁天祿在袁氏五兄弟里排行老四，卻是名氣最大的那個，青少時就以文武聞名于州郡。

“此番賊寇勢大，王州尹征召，不敢不從。啟弟在鄉(xiāng)，自當多勉。”

姜啟不再說話，只是沉悶地幫著袁天祿收拾著行李。

送別袁天祿之后，姜啟回到家中，剛剛跨過門檻，就聽見姜靜的聲音：“功課做完了沒有。”

“已經做完了。”

“做完了便好。”

“父親，匪禍四起，還勞您向袁公多多進言。”

姜靜沉吟了一番，應了一聲好，背過身去，喟然道：“從明日起，四書五經先放一放，開始學兵吧。”

第二日，袁隱君就在姜靜的建議下，重新加固柘榮的城防，以防匪患，鄉(xiāng)里但凡有些力氣的都上山采石，婦人們攜漿在后。

“四弟這番去與賊匪廝殺，好不痛快！我道是那王州尹眼拙，我袁氏五兄弟各個好漢，怎生偏心叫四弟獨去？”袁安文放下手中的石塊，舀起一瓢水，從頭就是澆下。

“休得胡言亂語，叫外人見笑，天祿素有賢名，文武雙全。王州尹獨教他去自有道理，再者我袁氏五兄弟本是手足，意氣用事，反生齷蹉。”袁啟文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正色道。

“二弟稍安勿躁，三弟此言也無與禮文（袁天祿子禮文）相爭之意，恨自身不能建功罷了。福安離柘榮不遠，不然父親也不會要我們加固城防，以備不虞。”袁德文正用鏟子和著泥水。

袁天智聽言興奮起來，“噔”一聲放下?lián)樱R了姜啟一身。“啟弟勿惱，啟弟勿惱。”

“不妨事。”

“三哥說得是，獨教四哥上陣殺敵，我們空守后方，好生無趣！城防固然重要，如無精兵，糧倉爾。父親早些年多募鄉(xiāng)勇，依我看，我們未嘗不能殲賊于城外！”

“朝廷自有章程，父親所求唯平安而已，天智你莫要添亂！”袁啟文稍有慍色。

“二哥此言差矣，倒是天智說得對，與其固守堅城以待賊寇，不如主動出擊，滅敵于野。也可教王州尹重新認識認識我袁氏兄弟！今晚我便去找父親說道說道。”袁安文想組建屬于自己的隊伍已經很久了，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啟弟，啟弟。你說，我們每日在學堂讀甚個經書，操練體魄，既無用武之地，習之何用？如今朝廷廣招義兵，正是建功立業(yè)之時。跟了哥們兒我，你那手字漂亮，我做將軍，你做軍師！”

袁天智一把摟過姜啟，就要拉他入伙兒，姜靜來柘榮已經八年，會讀書認字，這個逃難的文士頗受自己父親袁玄信任，就加固城防這事兒還是邱靜提的呢！若是能拉姜啟下水，讓邱叔叔一起勸說，那再好不過了。

“我就個半大孩子，能有甚用處！天智哥要是缺個文書，某倒能幫忙抄寫。軍師什么的，天智哥還是莫打趣我來。”

“啟弟莫要自謙，禮文他也常說，如不是虛長你幾歲，他的文武之名怕是要讓賢了。”袁安文蔫著使壞，好在姜啟不是真的孩童，否則哪里經得起這頓夸。

“大哥我已經想好了，我要結社，響應朝廷大義。我們袁氏兄弟戮力同心，外加啟弟，定能成就一番事業(yè)。”面對袁安文的話，袁德文只是面露微笑，袁啟文有些不屑，袁天智早已摩拳擦掌。

姜啟倒是沒有戳破，因為歷史上，袁氏兄弟的確獨步福寧州，但也僅僅是獨步福寧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