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威的馬車碾過崎嶇的山路，車輪卷起的塵土在夕陽下泛著金紅色。車窗外的景色逐漸從城市的磚瓦變成了荒野的巖石與灌木。

李福捧著賬本坐在唐威對面，這位大管家穿著洗得發白的藏青長衫，鼻梁上的銅框眼鏡已經有些歪斜。

“少東家，”李福濡了濡嘴唇，直接翻開賬本，“這個月光是打點市政廳就花了十萬美元，這還不包括給警察局的、消防局的、民政局的，給花旗銀行的貸款利息，總花費超過了十五萬，而咱們的進項只有8萬，整整虧空了7萬！”

“有花了這么多嗎？”唐威接過賬本，隨手撥弄了兩下算盤，算珠碰撞的脆響在寂靜的車廂里格外刺耳。

最近他似乎習慣了花錢有些大手大腳，對于賬目上的明細也沒那么的關注。

李福苦著一張臉，“少東家，再這樣的下去咱們明大得破產了。光是上季度，給警察局的‘茶錢’就比往年多了三成，更別說——”

“福伯。”唐威突然輕笑一聲，從懷里取出個繡著金線的綢緞袋子，“嘗嘗這個，正山小種。”

李福的呼吸明顯滯了一下。他認得這個錦囊——是去年福州商會送的，里頭裝的茶葉價比黃金。

老賬房兼管家終于憋不住了：“少東家！當年東家創業時，一個銅板都要掰成兩半花。咱們這樣，金山銀山也要見底啊！”

唐威卻是慢條斯理地沏著茶，氤氳熱氣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您還記得我爹是怎么死的嗎？”

李福猛地僵住。兩年前那個雨夜又浮現在眼前——東家被堵在暗巷里，就為省下每月五美元的“保護費”。

“現在花出去的每一分錢，”唐威將茶盞推到老管家面前，“都是在買我們華人的活路。”

遠處，死亡谷的金礦場輪廓漸漸清晰——高聳的木制井架、蒸汽機噴吐的白煙，以及沿著山坡搭建的簡陋工棚。

“唐先生，到了，”車夫勒住韁繩，馬車穩穩停在了礦場入口。

唐威走下馬車，靴底踩在碎石上發出細碎的聲響，礦場的主管趙一多早已候在一旁，臉上帶著笑，但眼神卻有些閃爍。

“這個月的產量如何？”唐威開門見山。

趙一多咽了咽唾沫，翻開賬本：“呃......230斤，比上個月少了三成。”

唐威的眉毛微微挑起，金礦到今天才正式開工兩個月，上個月因為設備調整，人員訓練的緣故，產量不多還可以理解，但如今已經是第二個月，怎么還會出現這么大的下滑？

他的目光掃過礦場的每一個角落：蒸汽驅動的碎石機仍在轟鳴，礦工們推著滿載礦石的推車往返于礦洞與選礦廠之間，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只是選礦區外的礦渣堆比往常高了一倍有余。

“帶我去看最近的礦石樣本，”唐威淡淡道。

“老板，這一路來的辛苦，要不咱們還是先吃飯吧。”

唐威橫了這家伙一眼，趙一多立刻選擇閉嘴。

趙一多在前面帶路，推開化驗室的杉木門時，鐵合頁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三個穿著油布圍裙的化驗工同時僵住了動作，這間不足二十平米的陋室里，松木搭的化驗臺已經發黑，上面擺著幾臺黃銅天平和一排貼著標簽的瓷碗。

墻角堆著的礦石樣本上落滿灰塵，顯然很久沒人動過。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鉛皮通風罩——本該連接通風管的位置卻空空如也，難怪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汞蒸氣。

“老、老板...”周師傅佝僂著腰迎上來，指甲縫里還沾著硫磺粉末，“您要視察怎么不提前...”

唐威沒說話，徑直走向阿陳身后的賬本，年輕人脖頸后的汗珠在煤油燈下閃閃發亮。翻開賬本，最新一頁的記錄墨跡未干：

“7月15日，3號礦脈樣本，含金量0.8盎司/噸”

這些來自新開采區域的礦石確實含金量較低，但絕不足以解釋如此大幅度的減產。

他捻起一小撮礦石粉末，在指尖輕輕摩挲，突然皺起眉頭——

粉末中混雜著些許石英顆粒，這些本該在選礦過程中被剔除的雜質。

“選礦機最近檢修過嗎？”

周師傅咽了口唾沫：“上、上個月才檢修過...”

唐威放下放大鏡，走向選礦車間，巨大的滾筒篩正在運轉，但他注意到，傳送帶的速度比標準快了近三成。

這意味著礦石在篩選過程中的停留時間縮短，大量含金礦石可能未經充分處理就被當作廢料排出。

“是、是因為新礦脈的開采難度大，”趙一多趕緊解釋，“而且最近那些白人勞工鬧了幾次，要求漲工錢......”

唐威沒說話，只是邁步朝礦洞走去，趙一多小跑著要跟上，卻被唐威阻止。

“福伯，跟我就行，老趙，你去忙自己的吧。”

“明....明白”

礦洞入口處，幾名華工正推著滿載礦石的推車出來。他們赤裸的上身沾滿灰塵，肩膀被繩索勒出深紅的印子，見到唐威，他們低下頭，默默讓開一條路。

洞內昏暗潮濕，只有零星的火把提供照明，唐威的手指撫過巖壁，指尖沾上些許金粉，在火光下閃爍。深處的黑暗中傳來叮叮當當的鑿擊聲，偶爾夾雜著幾聲咳嗽。

唐威的手指撫過巖壁，指腹沾上一層細密的礦粉。

第七號支洞是上個月前新開的礦脈，按理說產量應該最為穩定，但賬本上的數字卻下滑得最厲害。

走到拐角處時，煤油燈的光忽然暗了一瞬，仿佛被什么吸走了光亮。

唐威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右側的巖壁上——那里看似與其他地方無異，布滿鑿痕和爆破后的裂痕，但細看之下，幾塊巖石的接縫處過于平整，像是被人刻意壘砌過的。

他取下掛在腰間的礦鎬，用鎬背輕輕敲擊巖壁。“咚、咚”——空洞的回響在寂靜的礦洞中格外清晰。

唐威冷笑一聲，鎬尖抵住巖縫，猛然發力。

松動的巖石轟然塌落，揚起一片嗆人的塵霧。

待塵埃落定，煤油燈的光照亮了一個隱蔽的洞穴——里面整整齊齊碼放著上百塊礦石，每一塊都泛著熟悉的金褐色光澤，是高品位的含金礦石。

“至少一噸......”唐威蹲下身，撿起一塊礦石在手中掂了掂。

這些本該進入熔爐的財富，竟被人偷偷藏在了礦洞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