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極心理學家的使命

彭凱平
中國積極心理學發起人，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心理學系教授

2021年4月28日，著名心理學家埃德·迪納因病去世，享年75歲（1946—2021）。

迪納教授是國際積極心理學領軍人物之一，多年來一直致力于主觀幸福感的研究，是國際積極心理學協會首任主席，還曾擔任人格與社會心理學學會以及國際生活質量研究協會主席。從1974年開始，他任教于伊利諾伊大學，1999年成為蓋洛普咨詢公司資深科學家。

迪納教授有330多篇公開發表的論文，其中有200多篇是關于主觀幸福感的，他的主要貢獻是有關主觀幸福感的理論和測量，人格、收入與文化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以及如何提升員工的主觀幸福感并提高組織業績。其論文被引用次數達93000多次，是論文被引用最多的心理學家之一，并獲得了多項著名的學術獎項。他是《心理科學觀點》（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cal Science）和《幸福研究雜志》（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ies）創始編輯，并曾擔任《人格與社會心理學期刊》（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編輯。

我和埃德·迪納教授相識于1997年3月，當時我正好應聘伊利諾伊大學心理學系的教職，他是系里特別為我說話的教授，也為我爭取到了很好的待遇。可惜我當時很想去加利福尼亞大學，因此與他無同事之緣。沒想到，我倆后來都成為積極心理學家，并成為國際積極心理學協會的理事，從而有更多的機會交往和了解。他可以被當之無愧地稱為積極心理學的奠基人之一。

2005年1月17日，美國《時代》周刊刊登了一篇以幸福科學為主題的封面文章，其中說道：“心理學界關于幸福最有代表性的研究，是美國著名社會心理學家埃德·迪納和他的同事做出的。在幾十年的研究中，他們發現一般人所熱切追求的生活目標，如高收入、高學歷、年輕、美貌，甚至日照時間等對幸福感的實質貢獻很小，而最重要的是和諧友好的人際關系、至愛親朋的關懷、溫暖的社會支持，以及適當的交往技巧。”

2017年10月18日，迪納教授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應用積極心理學碩士峰會上作了題為《幸福科學的偉大突破》（Amazing Progress of Science of Subjective Well-Being）的主題報告。我曾經撰文介紹這篇報告，今天再讀他的報告，還是有一種振聾發聵的感受。

在報告中，迪納指出，現在有關幸福的研究越來越多，但幸福研究要經得住時間和實踐的考驗，也必須遵守科學原則：擺事實，有證據，講證偽。不能做出一個研究，就自以為是，好像找到了幸福的靈丹妙藥。然后，他話鋒一轉，說積極心理學研究所有人類的正向心理，而不只是大家認為的“幸福、PERMA（Positive Emotion, Engagement, Relationship, Meaning, Accomplishment，意為積極情緒、投入、人際關系、意義、成就）、意志力、美德”等內容，也不是說只有積極心理學圈子里的幾個著名學者研究的課題才是積極心理學。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很多人都以為積極心理學研究的就是幸福的問題，甚至有人建議用“幸福學”來取代“積極心理學”，以擴大積極心理學的影響力。出發點是好的，用心是善良的，動機是高貴的，策略也很高明，但積極心理學的研究范疇本身就非常廣泛，它不僅研究人類的幸福，還研究道德、智力、審美、創造、積極的社會關系、積極的社會組織、生活的意義等內容，幸福只是積極心理學研究的一個很重要的方面而已。而且幸福科學本身就是個跨學科的綜合性研究方向，不是心理學一個學科所能解決的問題。實際上，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等學科都在研究幸福問題。

因此，迪納提出，我們曾經對積極心理學的研究課題有很多不正確的認識。一些我們認為應該是積極心理學研究的問題，確實也是它所關注的問題，但還有很多沒有被大家當作積極心理學研究的問題，其實也是它所研究的問題。那么從積極心理學的角度來講，這個學科到底在研究哪些問題呢？

傳統的積極心理學課題仍然是積極心理學重要的研究領域，這些課題包括：

1.感恩之心。它肯定是積極心理學研究的問題。這種感恩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報答，不是情感回報，更不是義務和責任。它指的是我們對自己擁有的事物和受惠經歷的一種欣賞、快樂、積極主動的體驗。

2.實現蓬勃興盛的幸福人生的5個因素——PERMA。PERMA也就是激發人類幸福感的五種最基本的心理基礎：積極快樂的情緒、沉浸其中的投入、美好的人際關系、有意義的事情、有成就的感受。PERMA不僅能幫助人們感到快樂、滿足，還能帶來更高的生產力、更多的健康，以及一個美好的人生。

3.美德。根據塞利格曼和彼得森的研究，無論人類處于什么文化，都有一些共同認可的美德，這就是他們所發現的6個領域（正直、勇氣、智慧、仁愛、升華、節制）和24項優勢與美德。但具體應如何體現和弘揚這些美德，特別是其文化差異，值得進一步研究。

4.主觀幸福感。主觀幸福感主要是個體對自己生活狀態的滿意程度，以及積極情緒體驗的頻率。這是通常所說的“幸福”的心理學表述。

5.意志力。這就是我們人類能夠驅使自己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情的動力和堅忍精神，具有開拓和提升自己的學識、境界和能力的精神。

6.福流。它指的是人們在從事自己喜愛的工作和做事情的過程中產生的一種物我兩忘、天人合一、酣暢淋漓的積極體驗。

7.意義和目的。它指的是人在生活、工作中發現和追求的意義，以及某種神圣、積極的召喚體驗。

另外，還有一些傳統上不認為是積極心理學研究的課題，其實也是這一領域非常核心的課題，包括：

8.利他行為。這是指我們幫助他人、照顧他人所獲得的身心愉快的體驗及策略和方法。

9.自我控制。它指的是我們人類能夠控制自己的欲望和沖動，并保持心理能量充沛的能力和過程。個體在自我調節能力上的差異，與我們的生活質量和人生發展的軌跡密切相關。

10.積極教養。它指的是父母親對孩子的一種積極心理學的教育教養方式。它不是權威式的教養，不過于強調對孩子的管教；也不是無為、放任式的教養，而是一種最符合兒童身心健康發展的教養方式。

11.盡責心。它是大五人格的一種，也是對自己和他人的內在心理狀況體驗和知覺的能力。

12.自我效能感。這指的是斯坦福大學心理學教授班都拉提出的，人對自己的能力及作用效果的一種認識和判斷。它是心理學引用最廣泛的一個概念，也是積極心理學的一個重要課題。

13.友情。這指的是我們對別人的照顧和友誼，人類的親情和友誼是幸福最重要的基石之一，也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希望有更多的科學心理學者對其進行研究。

14.精通。這指的是我們在生活中必須掌握的技能技巧。

15.合作。這指的是人與人之間、組織與組織之間、社區與社區之間一種追求共同目標的為人處世的精神和風格。

迪納特別強調，以上課題只是舉例來說明積極心理學研究的領域遠比主觀幸福感要大很多，遠比通常所認為的積極心理學的概念要廣很多。只要涉及人類生活的積極方面和人類心理體驗的積極方面，就可以是積極心理學研究的課題。

故人已去，教導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