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學智慧與行為金融學
- 付春林 潘鑫
- 7字
- 2024-08-26 14:54:22
第一章 國學概述
一、國學的定義
1.國學定義的歷史梳理
國學一詞始見于《周禮·春官·樂師》:“樂師掌國學之政,以教國子小舞。”此后,隨著朝代的不斷更迭,國學逐漸演變成為國家高等學府,不過其基本含義仍然是指國家的教育管理機構。清末民初時期,由于受到“西學東漸”的影響,國學逐漸成為與“西學”相對的“中學”代名詞。1902年,梁啟超在《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一文中,較多地使用了國學這個詞的現代意義。此后,隨著國內時局的變遷,研究者對國學的理解也出現了差別。
章太炎認為國學的范疇是“經史子集”,并提出“夫國學者,國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章太炎一生重視國學的倡導和研究,認為國學并非是一個單純的名詞,而是與民族命運相聯系的、國魂重塑的基礎。鄧實、劉師培等人“以研究國學、保存國粹為宗旨”創立了國學保存會,同時在報刊上對國學、儒學、君學、官學等概念做了區分。鄧實等人也被稱為“國粹派”,他們對國學的定位,是借鑒了西學的,是以國學所在地域來決定“學”的歸宿和認同的。1906年,鄧實在《國學講習記》一文中說:“國學者何?一國所有之學也。有地而人生其上,因以成國焉,有其國者有其學。學也者,學其一國之學以為國用,而自治其一國也。”強調了國學“經世致用”的層面。1923年,胡適在《〈國學季刊〉發表宣言》一文中對國學進行了闡釋:“國學在我們的心眼里,只是‘國故’的縮寫。中國的一切過去的文化歷史,都是我們的‘國故’;研究這一切過去的歷史文化的學問,就是‘國故學’,省稱‘國學’。”他認為要理性地去對待傳統文化,既要注重傳統文化中的精華,又要從傳統的儒學枷鎖中尋求解放。作為新文化運動的代表人物,胡適對國學的闡釋具有很大的影響,不過在他之后,假借“國學”之名行儒學重構之實的不勝枚舉。如馬一浮提出了國學的四個特征:“此學不是零碎斷片的知識,是有體系的,不可當成雜貨;此學不是陳舊呆板的物事,是活潑潑的,不可目為骨董;此學不是勉強安排出來的,是自然流出來的,不可同于機械;此學不是憑借外緣的產物,是自心本具的,不可視為分外。”認為國學就是指“六藝之學”(此處的六藝是指《詩》《書》《禮》《樂》《易》《春秋》六部典籍),同時指出要以六藝作為國學的價值象征,顯示出其在儒學重構上的用心。20世紀初,面對外來侵略者的壓力和本國學術文化式微的局面,國學論者理所當然地將國學與國家興亡聯系在一起。對國學定義的探討,反映出我國知識分子對國家文化命運的思考,倡導國學的論者多關注于傳統文化中的精華部分,試圖從中找尋到能夠滿足特定時代的文化資源。這一時期的國學定義,飽含著知識分子對國家文化乃至民族命運的擔憂,具有明顯的時代擔當意識。
20世紀50年代初至20世紀80年代末,國學處于長期沉寂的狀態。20世紀90年代開始,隨著社會經濟和文化的發展,學界開始從傳統文化中謀求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精神支撐,國學再度進入學界研究視野,但是其定義有了新的變化。20世紀90年代初,遼寧教育出版社陸續出版了《國學叢書》,張岱年在其總序中說:“國學是中國學術的簡稱,包括哲學、經學、文學、史學、政治學、軍事學、自然科學以及宗教、藝術等,其中自然科學又包括天文、算學、地理、農學、水利、醫學等。”認為國學不僅包含人文社會科學,還包括自然科學。張岱年對國學的定義,不僅折射出西方學科分類思想對中國學術界的影響,還大大拓寬了國學的范疇。趙吉惠(1996)認為,國學作為一個文化系統,應當具有開放性和流動性,并主張從歷史地理的角度出發對國學進行定義,認為國學除了包括“國故學”之外,還包括本是外域之學而逐漸被中華民族所消化、吸收、認同或再創造的那部分文化。王富仁(2005)提出“新國學”的定義,認為舊的國學定義將中國近百年的文化和“五四”以來發展起來的學術都抹殺了,應當將國學定義為由民族語言和民族國家兩個因素構成的學術整體。“新國學”對中國傳統文化在近代遭受沖擊的事實予以承認,強調了在受到外來文化沖擊的時代,中國文化與學術更應當保持對自身獨立價值的清醒認知。“新國學”定義強調國學研究應當更具有時代性和獨立性,為學界研究提供了新的視野。
國學研究,主要就是對過去的學術文化進行整理和挖掘。如果想要保持文化的鮮活性,就必須要考慮文化所具有的當下意義。所以,對傳統文化的現代價值挖掘,就成了近些年來學界研究的重點問題。楊海文(2008)認為,國學的當代形態是無法避免“大國學”范疇制約的,所以只有以“分析”的態度去區分國學中的精華和糟粕,以“開放”的態度處理好中外文化的關系,以“前瞻”的態度對待古今文化的關系,國學才能真正實現其現代價值。除了學術界對國學的定義進行探討外,近些年來我國一些高校的國學學科建設也頗為引人矚目。例如,深圳大學于1984年創立了國學研究所;北京大學于1992年成立了傳統文化研究中心,后改名為國學研究院,并于2002年開始招收博士生;中國人民大學于2005年設立國學院;武漢大學于2007年對各文科院系進行整合,增設國學專業博士點,以“經史子集”為教學內容,并與西方分科教育體制互補,是具有現實意義的教育教學模式的創新。在國學定義的討論上,現代學者不僅為國學賦予了更大的延展意義,還注意到了歷史文化的流動性。在國學研究的意義闡釋方面,無論是“新國學”還是“大國學”,無論是強調學術研究的整體性還是提倡“古為今用”,研究者們都著眼于國學的當代實用價值。同時,高校的國學學科設置,也在學術研究、文化傳統、社會需求和西方教育體制四者之間找到了平衡點,是非常具有時代特色和民族特色的教育改革創新。
縱觀近現代中國百年學術的發展,國學的命運與時代背景存在密不可分的關系。同時,國學的定義、范圍和意義也隨著時代的變遷而發生變化:從“一國固有之學”到“一國所有之學”,再到“一切過去的文化歷史”;從“經史子集”到“六藝之學”,再到涵蓋了歷史文化和自然科學在內的龐大體系;從保存國粹經典、激發民族自強心,到國際視野下民族文化的自覺意識,再到中西學術文化交融互補。種種變化,反映出的不僅僅是研究者學理上的思考,更是他們對本國文化的態度,并且這種態度是與時代精神緊密相連的。換言之,國學的興衰歷史就是本國文化和民族命運的興衰史。
2.對國學定義的質疑
1923年,陳獨秀對當時的國學定義予以辯駁,認為“就是再審訂一百年也未必能得到明確的觀念,因為‘國學’本是含混糊涂不成一個名詞”。曹聚仁也認為,“科學之研究,最忌含糊與武斷,而國學二字,即為含糊與武斷之象征”。他們辯駁的焦點主要是國學的定義是否具有清晰的內涵和外延。許嘯天認為,世界各國都有其固有的文化及歷史,換言之,每一國都有它自己的“國故”,但并未有英國故學、法國故學等名稱,所以“國故”并不能算作一種學問。這個論斷并沒有看到本國歷史文化和時代需求的特殊性,但由于彼時中國學術界受到西方文化的沖擊,部分知識分子的民族自信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故此不少質疑國學者均采用了這個觀點。值得我們反思的是,國學的定義是與西學相對立而起的,反對國學定義者也將西學作為重要的理由,換言之,就是無論是國學定義的支持者抑或是質疑者,他們都看到了西學的重大沖擊力,所不同的是,前者力圖在國學定義的指引下,重新審視和整理本國學術文化,以此來應對西方文化的沖擊;后者則是認為國學的定義不正確,因為西方國家并沒有國學的概念。其實,我們應當看到我們國家學術文化的特殊性,作為被動接受外來文化的體系,國學得到提倡是有其歷史合理性的。
“整理國故”這個詞最初是由傅斯年提出的,不過在留學歐洲后,他對國學的態度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1922年,他在給李石曾、吳稚暉的信中說:“見到中國之大興國學、大談其所謂文化,思著一小書,姑名為‘斯文掃地論’,其中章四:一、絕國故,二、廢哲學,三、放文人,四、存野化。”1928年,他在《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一文中認為,“要想做科學的研究,只得用同一的方法,所以學問斷不以國別成邏輯的分別,不過是因地域的方便成分工”。強調指出科學研究方法雖然具有普適性,但是如果生搬硬套,就很難產生好的效果。該觀點注意到了獲取研究材料的地域優勢,但是并沒有將本國學術文化視為一個研究整體,故此在學術研究視野上并不開闊。何炳松在學術思想上傾向于“整理國故”,但是其目的不在于國學的振興,而是在于引進西學來改造傳統文化。1929年,何炳松在《論所謂“國學”》一文中指出,國學概念界限不清、來歷不明,對現代科學的分析精神也多有違背,對待本國歷史文化的態度也很糟糕,極力提倡“推翻烏煙瘴氣的國學”。1935年,以何炳松為代表的10名大學教授簽署了《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提出:“要使中國能在文化的領域中抬頭,要使中國的政治、社會和思想都具有中國的特征,必須從事于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對西方文化,必須以中國的需要來決定取舍。”值得一提的是,何炳松對本位文化和中國傳統文化做出了明確的區分,他認為恢復傳統文化和提倡本位文化之間并不對等,需要用科學的方法來改造傳統文化。何炳松有關國學的觀點雖然有失偏頗,但是也體現出對國學定義和研究缺乏系統性的擔憂,故此也具有一定的警示意義。
錢穆在《國學概論》一書中以思想史的變遷為線索探討了傳統的經學、子學和考據學,雖然在國學范圍上基本與章太炎的定義無甚差別,但其開篇表明:“學術本無國界,‘國學’一詞,前既無承,將來亦恐不立。特為一時代的名詞。其范圍所及,何者應列國學,何者則否,實亦難別。”錢穆認為,國學的定義僅僅是權宜之計,是否能夠統攝“經史子集”,這個問題是值得進一步商榷的。
當代學者中,也有對國學定義持有質疑的。舒蕪在《“國學”質疑》一文中認為,“‘國學’完全是頑固保守、抗拒進步、抗拒科學民主、抗拒文化變革這么一個東西。”劉夢溪也認為國學的概念“將恐不立”。綜合當代學界對國學定義的質疑,主要包括三個層面:一是認為國學定義的內涵和外延不清晰,故此定義不成立;二是認為國學的定義無法與西方學術分科相銜接,或是認為國學研究僅僅是為了更便捷地獲取材料,沒有必要訴諸某個特定范疇;三是認為國學主要還是陳舊的文化知識,不值得提倡。由此我們不難發現,國學的提倡者和質疑者在國學的定義上存在截然不同的態度,而且即便是兩種觀點的內部,依然存在著不同的支持或是反對的理由。但是,不管是國學的提倡者也好,反對者也罷,他們共同的特點都是對“國”與“學”關系的深刻思考。
3.新時期國學的定位
在新時期,我們應當對前人關于國學的定義進行批判性的繼承,立足于本國文化建設,對國學進行合理的定位。首先,需要對國學定義的正當性進行討論。國學定義對我國學術研究是極為必要的,原因如下:一是從邏輯上來講,他國沒有國學,不能夠成為我國也不能有國學的理由;二是國學定義的提出,具有歷史的合理性,雖然它的被提出是權宜的、特殊的,但是不能由此忽視其在當時歷史背景下被提出所具有的重要性;三是在當下的學術研究中,“新國學”等觀點對本國學術的完整性進行倡導,這對于受到西方文化沖擊的中國學術界而言,是具有警醒意義的。其次,國學定義的提出是具有很大價值的。一些學者認為提倡國學就是因循守舊,不可否認國學中確實有渣滓,但更多的是精華,不應當對其價值進行全面的否定,我們所提倡的作為傳統文化的國學,是應當與時俱進的,是強調對民族文化傳統的自覺意識的,是具有現代實用價值的。從這層意義上來講,提倡國學,不但不是守舊,反而凸顯出了濃濃的關注現實的情懷。最后,國學定義達成一致是可能的。雖然國學體系龐大,但是其內涵和范圍是可以確定的。無論是清末民初學者所理解的“本國之學”“本國固有之文化”,還是近年來學術界所認為的“廣義的傳統文化”,這些都是國學定義建構很好的嘗試。所以,只要我們從大處著眼,具有全局觀念,具有民族文化自覺意識,同時對本國的歷史文化進行深刻的洞察,是可以在國學定義上達成共識的。
第一,國學定義的特定內涵。縱觀清末民初至今學者們關于國學定義的爭鳴,國學范圍的擴大是一個很顯著的趨勢。李宗桂教授在《國學與時代精神》一文中指出,“近年所謂國學,本質上就是傳統文化”。這個論斷是符合近些年來有關國學范圍論爭事實的。國學,即廣義上的傳統文化。中國的傳統文化,就是中國傳統社會的文化。我們在討論國學時,可以從歷時和共時兩個維度進行把握,也就是將周秦至清末中國社會整體的價值系統和生活方式作為國學研究的主要內容。
第二,國學的地域性。有的學者對國學的地域性并不認同,認為“國”對“學”進行了限制,不利于國學研究的發展。何炳松在《論所謂“國學”》一文中認為,“就是國學的國字,表現出一種狹小的國家主義的精神”。趙旭東認為,如果國學具有地域性,就很可能使研究者喪失了對外來文化的吸收和創造能力。事實上,國學對外來文化并不排斥,相反,其對外來文化的吸收和創新是其歷史發展過程中常見的現象。例如,佛教在西漢末年傳入中國,并在隋唐時期達到鼎盛,在社會上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我們可以看到,佛教文化傳入中國之前,國學僅包括子學和經學,在佛教文化傳入中國并發展到隋唐鼎盛時期時,國學已經囊括了儒釋道文化,至清末民初時期,國學既可以指本國的傳統文化,又可以指融合了西方文化在內的國學新體系。任何國家民族文化的發展,都離不開兼容并蓄,中國傳統文化也不例外。外國的文化流入進來,被我國傳統文化吸收、融合,最終實現本土文化系統的先進性和實用性的創新變革,構成了當下國學的基本內容。
第三,國學具有生命力和日用性。從先秦諸子學說到漢儒經學,由魏晉玄學到宋明理學,無論哪種傳統文化價值體系的出現,都與當時的社會歷史背景密不可分。隨著歷史的不斷推演,國學研究的內容逐漸增加,研究者研究的視角也不斷增加。所以說,國學并不是“國故之學”,而是具有動態變化的學問。清末民初時期,國學作為中國傳統文化和學術體系瓦解后出現的特有詞匯,自身具有極其強烈的時代特色。隨著時代的變遷,現在的國學在內容和時間范圍等方面已經大為不同。作為民族精神的支撐和民族文化發展的內驅力,國學在新的歷史時期必然會起著促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作用。
第四,國學具有明顯的民族性,是人們身份認同的客觀基礎。一方面,國學與國家政治和意識形態共同構建了“民族”的定義域;另一方面,國學在不斷發展變化中也被打上了鮮明的民族烙印。不同的國家和民族,其歷史傳統不同,故此區域文化也就有所差異,這也使得不同民族人們的學術研究路徑有所不同。比學術更具有外延性的傳統文化,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和價值觀體系,具有鮮明的民族特性。所以,從這個層面上來講,國學定義的使用和國學研究的復興,是對本國學術文化的振興。
第五,國學具有世界性。任何一種文化都具有民族性,但并不是任何民族的文化都具有世界性。一些學者將能夠反映出社會發展潮流方向的文化視為高勢能文化,并認為很多情況下文化是從高勢能向低勢能流動。文化勢能的高低,取決于這種文化的先進性及其是否能夠成為另一種文化乃至全人類都需要的文化。在中國古代,尤其是“唐宗宋祖”時期,中國的經濟實力和文化品位居世界領先地位,處于先進地位的中國,孕育著領先的高勢能文化。隋唐時期朝鮮半島、日本列島和東南亞的大部分地區中華文化圈的形成就是最好的證明。這個中華文化圈的核心是儒學,并致力于傳播中國化的佛教文化,以中國的政治制度和社會模型為基本范式,接受并吸收漢語語言文字范式。中華文化圈的形成,對世界文化格局產生了較大的影響。18世紀前后,隨著西方傳教士先后來到中國,中國傳統文化在歐洲實現了初步的傳播,不少歐洲的思想家試圖從中國文化中汲取影響并用于本國文化的改革創新。但是,由于鴉片戰爭的爆發,中國文化的對外輻射式微。其后的中國文化受到西方文化的沖擊,并在沖擊中不斷地探索和完善。在新的時期,我們需要思考的,不僅僅是如何利用國學加強本國文化建設和推動民族發展,還要注意對國學中的普遍意義和價值進行挖掘。
近百年來,學界有關國學定義的爭論始終不斷,如果從學理上進行分析探討,就將會使我們對國學的定義趨向一致。國學定義的明確,能夠使我們的學術真正地扎根在文化自覺土壤中,不斷吸收借鑒,兼容并蓄,最終實現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