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十樓。

剛拐出門便看見過道窗戶口站著個男人。

熟悉的黑框眼鏡，洗到發白的牛仔外套。

以及模仿張國容的抽煙姿勢。

只是兩指夾得卻是16一包的黃鶴樓。

四目相對。

吞云吐霧的男人咧嘴。

“臉怎么紅了？”

“坐的士吹的。”

“臉怎么又黃了？”

“坐飛機摔的。”

“……”

兩個年紀相仿的青年露出默契的笑意。

說著彼此才懂的切口。

這源于張揚和堂哥張軼兩年前看了新版《智取威虎山》。

走出電影院，堂哥趁著等電梯的功夫犀利評價：“徐導著實鬼才，能將小李飛刀，瑪麗蘇，徐子摸，莫西干，蒸汽朋克等元素融合進林海雪原，超現實手法展現得淋漓盡致。”

張揚調侃道：“那可不，開局坐的士，結尾開飛機，一部電影兩種體驗，票價血值。”

至此之后，當時的玩笑話也成為他們獨特的招呼方式。

“你還笑得出來？”

張軼吐了口煙。

順手摸出煙盒。

“條件有限，上刑場前，只有斷頭煙了。”

張揚也不客氣。

一口入肺，殘存的緊張瞬間消散。

不就是七大姑八大姨的唇槍舌戰嗎？又不會掉層皮。

“說起來，您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人物今天居然也舍得出山，真沒想到啊！”

“少拿我開涮，三叔三嬸為了你的人生大事可算操碎了心，我媽說要是我不來，以后別進張家的門。”

張軼瞇著眼睛，感嘆道。

“喲？你都單著，還勸我？不合適吧？”

“所以啊。”

他抖落煙灰，攤開雙手，像自我展示。

“鮮活的反面教材，再不聽話，現在的我就是以后的你。”

如果要對家里所有親戚的地位排個順序。

大四歲的堂哥毫無疑問在末位。

堪比村口野狗。

距離逐出族譜只有一步之遙。

用二叔的話說：“年近三十，要錢沒錢，要家沒家，整天就知道搗騰那破稿子！寫網文有出息輪得到你？”

在張揚看來，堂哥就像網上說的神秘親戚。

神神秘秘，一年見不上幾面，過年只能坐角落，還總被指指點點。

有次他實在看不下去，幫忙說兩句好話，結果引來陣陣白眼。

老娘私底下還再三告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別和堂哥走太近，免得染上惡習。

其實堂哥也沒殺人放火，坑蒙拐騙，不過倒行逆施了父輩們的意愿。

不愿結婚，抱著個餓不死又吃不飽的飯碗死磕，卻莫名被釘上家族的恥辱柱上。

也就二嬸年紀到了，否則早就練上小號。

當然，還有種說法，特立獨行，只遵循自己想法和風格做事的人，也可能是家族的興家之子。

就是不知道堂哥十年后從十八線網文寫手升級成十線算不算興家。

至少張揚沒覺得他有親戚們口中那般不堪。

更像電影里漂泊江湖的劍客。

落魄半生，卻傲骨錚錚。

“老哥，萬一……我是說萬一，如果近四十歲還沒熬出頭，你會后悔今天的堅持嗎？”

趁著煙勁，張揚試探道。

往后十年，和堂哥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想必日子并不算好。

否則早該人前顯貴，讓所有親戚看看什么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張軼扶額笑了。

“自己都按下葫蘆浮起瓢了，還有空關心我？況且也沒這樣拉人墊背的嘛。”

“什么話，現在我們是戰友，找你取取經，沒準兒能用上呢？”

張揚靠在墻上，任憑煙霧繚繞。

年紀越大，越覺得和堂哥自在，無需像面對爹娘謹言慎行。

似乎什么人，什么事，他都能包容。

亦或是寫稿子的人都是如此，否則如何承受讀者的惡評如潮呢？

“這話可別當著他們的面說，小心遭到以父之名的審判。”

一根煙畢。

張軼熄滅煙頭，扔進楊大爺偷藏的煙灰盒。

象征性地抻了抻衣擺。

“走吧，既然都叫上戰友了，刀山火海怎么著也陪你趟一回。”

兩人一前一后進門。

客廳里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當張軼閃到廚房口的小板凳時，張揚這才發現終究低估了爹娘的怒火。

兩個堂叔，兩個姑姑。

外加小姨和舅舅。

虎視眈眈，枕戈待旦。

如同商議起事的梁山好漢，自己則像誤闖忠義堂的官差。

“過來！”

老爹張勇沉聲道，布滿老繭的手一劃拉，指著沙發正中唯一的空缺。

張揚抿抿嘴唇。

好嘛！

火力集中點，連回避的機會都沒有。

他看向縮在角落的堂哥。

說好的戰友情呢？

張軼眼神回敬道。

莫急。

自有我分擔火力的時候。

“快點！磨磨蹭蹭！像什么樣！”

老爹的催促聲再度響起。

張揚默默繞過小姨和舅舅，剛落座，戰火驟起。

“你小子到底想干嘛？！老郭費盡心思幫你物色的姑娘，才聊兩句話就把人氣走！”

“是不是想把我們也氣走！”

“就是就是！”

老娘劉美蘭恨恨地別過身，連正眼都不想給。

“爸，剛見面總得多了解了解，也不能兩句話就定了吧？”

張揚緩和著語氣。

對親爹自然不比柳如煙。

萬一氣出高血壓，今天的家庭大會真成了案發現場。

“放屁！誰給算的二十九歲前不生子？老子看看哪個神棍害咱們家！”

“是啊！”

小姑也在旁邊苦口婆心。

“神神鬼鬼的東西做不得真！現在講科學，不提倡迷信。”

其余的長輩也蠢蠢欲動。

至于真替他考慮，還是想過一把說教的癮就不得而知。

張揚環顧一圈，今天想要化險為夷，無外乎兩條路，要么爭鋒相對，據理力爭。

下場嘛，多半老爹氣暈倒，自己落得和堂哥一樣釘上家族恥辱柱的結果。

另一種，頂不住壓力，繳械投降。

最后大概率還要自己去主動追求柳如煙。

畢竟老娘已經在心里敲定未來兒媳的人選。

好在國人是喜歡調合折中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辦法。

也是唯一只有張揚能夠做到的事情。

讓不存在的算命老頭，成為真實存在，并且讓所有人無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