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喧鬧聲的源頭，秦天佑撥開外圍越聚越多的人群，左鉆右突，終于擠到了視野開闊的前列。

放眼望去，只是一眼，秦天佑便大概猜出了其中正在發生的緣由。

被半圓人群圍在中間的是一個中年婦人，婦人的眉角生滿了皺紋，頭上和鬢間大半生滿了白發，蒼老的臉龐讓人覺得她似乎還要老上許多，她的臉上隱含著一絲怒意，但更多的是面無表情的無奈。

身前的地上歪倒著一只竹籃，竹籃外，幾只香囊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地，很顯然是被人打翻了。

容顏蒼老的婦人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站著，眼簾低垂，頗為心疼地看著幾只被身前壯漢踩在腳邊的香囊。

那是她生活的全部來源！

壯漢生就一副兇神惡煞的惡人臉龐，雙手插在胸前，面帶譏笑地看著婦人。

這樣的場景在老城街并不少見，無非是幫派里的小人物前來收取份子錢，也就是保護費罷了。

當然，他們收取份子錢的過程也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的，比如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對于這樣的事情，秦天佑不想多管，也沒有時間和能力去管，就在他要抽身離開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句話，硬生生地留了下來。

只聽那名肌肉矯健的壯漢踮起右腳的腳尖，碾了碾腳下的香囊，惡狠狠道：“老東西，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實告訴你，你兒子運氣不好，跟了一條狗，而那條狗呢，運氣也不好，跟了一個短命鬼，所以說你的運氣也不好。

不過呢，我們老大是個好心人，還很愛才，這么說來你的運氣還不錯，因為你有一個好兒子，所以，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么勸你兒子跟了我們老大，要么最好帶著你兒子滾出老城街。”

婦人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冷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壯漢本就是脾氣暴躁的人，他的臉上斂去譏笑，換上怒容，他也沒想到這個老東西如此油鹽不進，他只是奉了老大的命令要招攬這老婦人的兒子，剛開始的他還想著恩威并施來著，特意裝模作樣地買了好幾個香囊，盡管他一個也用不上。

那會兒連他都忍不住要夸自己，怎生如此多才多智，可讓他氣憤的是，不管他如何好言好語勸說，老婦人都推說不知。

于是，他怒了，一把奪過老婦人手中的竹籃，恨恨砸在地上，腳底還踩著一只顏色鮮艷裹有幽夢蘭的香囊。

他倒要看看這老東西還能嘴硬到什么時候！

老婦人除了眼中多了幾分憐惜，憐惜那幾只掉在地上的香囊，此外依舊不置可否！

壯漢生出了一種自己被無視的感覺！

他終于忍不住要動手了，讀書不多的他還知道一句話，叫做“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還真不信了，這老東西會寧肯吃拳頭，也不肯承認！

他提了提腿，腳尖一滑，把那已經碾破，散落一地深藍色香料粉屑的破布袋踢到了一邊，恰巧不巧地，剛好落在了秦天佑的腳下，但壯漢并未去看。

他斂起袖子，上前一步，最后一遍厲聲問道：“真的不勸？”

老婦人咬緊沒有血氣的嘴唇，嘴唇邊上沁出了細密的血絲，冷冷地看著他。

壯漢很不爽，毫不猶豫地一腳踹在了老婦人的腹間。

人群中響起驚呼和竊竊私語，壯漢回頭冷冷地掃視了一圈，很快聲音小了下去。

壯漢繼續盯著婦人，眉宇間厭惡之色漸濃，他其實很不想干這份差事，剛出發那會就嘀咕著，老大手下能說會道的多的是，這種招攬兄弟的事咋就輪上自己了？

迷迷糊糊中礙于老大的命令，他才來了，不過這會兒，他大概明白了。

敢情大伙都知道這根本不是個好差事！

他看著強自忍痛挨著的老婦人，心中更恨，恨她的無知不識趣，恨她讓自己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

于是下一瞬間，他厚實的手掌在婦人面前一閃而過，啪的一聲脆響。

老婦人的臉頰上留下了五個深紅的指印，她嘴角的血絲變成一道細細的血線。

老婦人只是抬起了左手，輕輕地按在了被打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如同木然一般。

老城街的生活就是這樣，在這里生活的人誰沒有挨過打？無非是次數的多少罷了。

她習慣了，看熱鬧的人群習慣了。

已經麻木了。

在那人群中，有一個人還沒有習慣，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棉衫，有著一張算不上英俊卻足夠干凈的臉龐。

在壯漢準備繼續出手的下一刻，他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目光森冷，輕輕地說了一句：“夠了！”

聲音不大，卻蓋過了人群中所有聲音。

這個人正是沒有離去的秦天佑。

壯漢聽著聲音，轉過身來，眉頭一挑，笑容玩味道：“小子，想管閑事？”

即使自己不再是那個正義感爆棚的秦天佑，即使自己鐵定不是這個壯漢的對手，秦天佑也看不下去了，他還沒有心冷到可以視而不見，他的本意是等到壯漢離去之后，他再上去向老婦人探聽一番，因為他在之前壯漢的話中聽到了一個詞，“短命鬼”，而她的兒子似乎與這個短命鬼有關系。

但現在他不想再等。

秦天佑目光依舊森寒，他笑著搖了搖頭。

壯漢一怔，有些不明白這個少年的意思。

出言阻止又說自己不想管閑事？哪有這樣的事！

他正愁拿這老女人動手有些束手束腳，好生不快意，正好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撞了上來，可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要怪也只能怪這小子是個傻子。

壯漢揉捏著手指，向著秦天佑一步步走來。

秦天佑當然不是傻子，他微微彎下腰，放低重心，弓起身子，如同一只蓄勢待發的豹子，他舔了一下自己微微發干的嘴唇，心頭有著一絲興奮。

他當然還不至于自信到盲目地認為自己有可能戰勝了這個腰粗膀圓的壯漢，他還沒有晉入到引氣境，還算不上一個真正的修行者，自然也用不了天地間那奇妙的文武之氣，但他就是想試一試。

之前在自家門口那會兒，他察覺到了那三人僅僅是想要恐嚇他的目的，也自認為面對三人的出手只能換來更為慘烈的結果，所以他沒有反抗，但那一拳還是讓他的心頭憋著一股無名之火。

盡管他沒有學過任何武學招式，但打架出拳這種事大概是個人都是會的，他也不例外。

壯漢慢悠悠地像他走來，根本沒有將這么一個瘦弱的小子放在眼里，他只想著要用多久的時間來玩一玩這個小子，好把在老女人身上丟掉的面子掙回來！

秦天佑像模像樣地蓄好了勢，然后疾步沖出，如離弦之箭，這一會兒，他真是用了吃奶的勁，有一絲破釜沉舟、有去無回的悲壯氣息！

得益于自己超越常人的精神力，所以他的五感較于常人也要更為靈敏一些，在壯漢不急不緩提起手準備擋去他的進攻之時，他硬生生地做出了一些偏移。

在急速奔跑的過程中，距離壯漢還有三寸之時，秦天佑再次將自己身體的重心往下挪了一寸，他的頭往左下偏了一分，剛好避開了壯漢的手肘，緊接著，那飽含自己無處發泄的憤懣的一拳打在了壯漢的小腹之上。

一聲悶響。

一觸即分。

沒有絲毫猶豫，秦天佑旋轉腳尖，腳跟用力，重重一踩，便欲遠離壯漢身側。

他出手了。

他只想打這么一拳，他不可能和壯漢繼續糾纏，他明白，自己這副身體根本不是壯漢的對手，而武試中只有丙中成績的一拳也根本不能給壯漢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但他還是想打這么一拳，一來，他看不過去壯漢對羸弱老婦人出手的無恥行徑，二來，自從他穿越重生以來，他的胸腹間一直憋著一口氣，就像一只本該展翅高飛的小鳥，卻一直生活在籠罩著濃濃黑霧下的陰影里。

這一拳過后，他覺得舒服多了，至少心中的郁結消除了不少，黑霧雖未散去，卻可以讓更多的陽光透露下來。

即使只有那么一瞬間。

壯漢在短暫的愕然之后，變得怒不可遏起來。

他不敢相信這個瘦得像個猴子一樣的毛頭小子竟然可以打到自己，盡管那一拳就跟給他撓癢癢差不多，但他不能容忍的是，這出乎了自己的預料。

在他預想中，就沖著那小子傻乎乎地筆直沖過來，他就用一只手直接把那小子給拎起來，然后掐住他的脖子，讓他說話不得，誰讓他多管閑事來著了，他還可以一邊甩著他的耳光，一邊享受眾人矚目且對自己懼怕的目光。

但他失算了，他沒有想到這小子居然暗藏心機身手靈敏，如泥鰍一般滑溜了過去，還讓自己的小腹有了一絲疼意。

他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

先是被老東西無視，現在又被小東西打了一拳。

壯漢怒吼一聲，一腳重重地踩在了地面之上，踩出一聲悶響，毫無疑問，比秦天佑的那幾腳加起來都要沉重許多，在眾人心中留下的震撼又多了許多。

眾人當然震撼，如今光明正大明目張膽地跟開山幫作對的人可不多見了，他們正在納悶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瘦小子是何方神圣，又或者吃了什么藥把腦袋吃壞了！

但這一點不妨礙他們興致滿滿地準備看一場波瀾壯闊的好戲，平日里那欺行霸市水波不驚的戲碼看多了，正愁看厭了。

“小子，給老子站住！”

壯漢怒目一掃，大喝一聲，拔腿急沖，速度絲毫不慢。

秦天佑哪里會理他，朝著人群的一處跑去，他根本沒有想過要逃離這里，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根本逃不出去。

圍觀的人群實在太多了，早已將這里圍得水泄不通，但他還是跑著，眼看就要被壯漢追上。

秦天佑苦笑一聲，面朝著人群前方喊道：“燕同學，你再不救我，可要替我收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