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島是意料之中的順利。
小木船載著潘和她的布兜,搖搖晃晃地下了海,要問有啥讓人留意的點。
那就是遠方凝聚在外圍的雷暴了。
潘將兜里的卷軸翻過來倒過去的看了一整遍,還是沒有看到一點關于雷的信息。
莫不是我將記憶儲存之前,忘記寫了?
“神啊,你就這樣對待昔日友人嗎,我一個亡魂之身也值得被懲罰嗎?”
潘呢喃著,用迷茫的眼睛望著天上。
海面上狂風卷著烏云,白亮刺眼的閃電照耀的烏云。
烏云氣勢洶洶地翻涌過來。
她頭頂上咔擦一聲焦雷。
潘嚇壞了,扶著搖搖晃晃的木船,注視著前方,灰白色的嘴唇小聲罵了幾句,就咬緊牙齒,翻身跳入水中。
她的身體是不會消亡的,這是生而為神的贈禮。
但是會疼,會有情緒,還會遺忘。
這一切對于自由而言,可能就不那么重要了。
潘的毛絨腦袋在海面起伏一陣,便不見動靜了。
暴雨洗過的草原舒爽潔凈,西德公爵的身體已有起色,正和夫人一同送客。
緒林克斯和柒號禮數得當,祈福的活動也算是好聚好散,中間雖有波折,但對于阿卡狄亞的民眾來說,貴族的死活或許并沒有那么重要。
“祝您一路順風,車馬都已備好。”
卡洛菲說道:“海上的雷暴都有一定規律,絕不會連著兩次,這次也算是碰上好天氣了,祝兩位順利。”
柒號想到來時的狂風暴雨,不可避免了抽了抽嘴角,“多謝夫人提醒,那我二人不多叨擾了。”
西德公爵看著兩人離去,便扶著夫人回到了屋內。
“夫人!夫人!小姐醒來了!”
卡洛菲眼中閃過驚恐,相較于期待女兒蘇醒,她更懼怕,懼怕那夢中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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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起精神來,你們總不想被那些瘋子發現我們的行動吧?”
“黃鳶尾的人越早被抓住,你們就能越早回去,回到帝國的溫柔鄉。”
說話的空檔,飛起的木屑模糊了他的雙眼,鐺鐺幾聲,鋼箭已經穿透了他的脖子。
他渾身是血的跌落在地上,頭很別扭的向后仰著,咬得出血的舌頭在上下牙之間翻動著。
“掩護!”
黑影在屋頂的空隙中一閃而過,穿著護甲的衛兵叫喊道:“我看不到他!”
痛苦的叫喊聲掩蓋了廢墟后的腳步聲。
“扎普西!”
圓形的鏡子被扔了過來,卻在半空中被鋼箭穿破,碎裂的鏡片劃破了扎普西的臉。
“這群該死的野蠻人。”
扎普西朝他旁邊的人說道:“跟我一起行動。”
“好,準備好了嗎?我們走。”
兩人從后方繞到了廢棄的房屋后面,幾個衣衫襤褸的老人用渾濁的眼球看著他們,又懶散的躺下。
這個秋天并不好過。北境的收成又降低了,就連田野公會也難以拿出救命的糧食。
而中心城的補貼依舊不見影子。
說得好聽點,他是北境的紅袍者,難聽點就是一塊應急磚,哪里缺了往哪兒搬。
令人奇怪的是,黃鳶尾這些喪家之犬,既沒被凍死,也沒被餓死,真當是舊神顯靈了?
“快!跟緊點。”
扎普西灰頭土臉的跳進了塔樓的窗戶里,一個矮小的衛兵緊跟其后。
“魯爾!怎么是你?他人呢?”
男孩不過十多歲,護甲滑稽的套在他瘦弱的身子上,眼底滿是認真:“大人說,前面的攻勢太猛了,他給我們作掩護。”
“懦夫!”扎普西惡狠狠地罵道。
他轉身握住魯爾的肩膀,說道:“你就呆在這兒,躲在窗戶下,提防著退路,明白了?”
“明白。”
扎普西踩在魯爾的肩膀上,撐起雙臂爬上了塔樓的通風口。
那一箭已經暴露了偷襲者的位置,只要將他拿下就能順利退出去。
樓頂的機弩手早就發現了繞后的衛兵,他默不作聲的瞄準了藏身在墻壁后的扎普西。
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目光平靜而柔和,仿佛地面上的死尸和血跡與他無關一樣。
“一····二·····三”
扎普西從墻后奔出,躍身一跳,滾落在了地上。
一枚鋼箭從樓頂飛射而出,正中他的腰部,鐺一聲巨響,扎普西被震得退出半米。
他毫發無傷的朝著樓頂前進著,機弩手看著他行進的方向,立刻做出了判斷,他將機弩上的暗扣取下,背上剩余的鋼箭從另一個方向離去了。
等到扎普西到了頂樓,只留下了一個被破壞了的機弩,和黃鳶尾組織的標記。
他用力一抹,抹去了鼻子下的血塊子,罵道:“天殺的黃狗組織。”
“扎普西!”
一聲驚恐的叫喊從底下傳來。
扎普西握緊手中的弓箭,腳下土石像是有生命般涌動起來,他徑直跳了下來。
撤退的隊伍已經跟到了他的身邊,“魯爾呢?他在哪兒?”
扎普西看著散亂的衛兵隊伍四處尋找著,一抹灰色的身影突然從巷子口閃過。
衛兵喊道:“他被抓住了。”
他看著往相反方向跑去的紅袍者,焦急難掩:“別追了大人!”
“他還活著,我能聽見他的聲音。”
灰色的身影像是幽靈般從頭頂的廢墟中閃過。
一道,兩道·······
每當衛兵想要瞄準時,只能捕捉到晃過的布料。
扎普西將弓拉滿,警惕的注視著四周的動靜。
“大人,該撤退了!”
“即使那孩子沒死,也會生不如死的,別管他了。”
衛兵壓低嗓子道:“大人,別管了。”
暗處的影子將鋼箭默默的對準了正在集合隊伍。
扎普西環顧四周,下令道:“撤退!”
這場拉鋸戰已經死了很多人,他不能把這些士兵也帶到危險的境地。
“就該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追上去才是·······一把火給他們燒了。”
“咱們太謹慎了,也許他們就是怕我們追上去,每次都把痕跡弄得那么干凈。”
“老大就是氣性不好呀,做事可是很細的。”
保守而謹慎的作戰方式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關于死亡和對它的恐懼并不能讓人類擺脫動物的習性。
他們在追索死亡。
扎普西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營地,下屬帶來的傷亡統計已經超出了他的預計。
惡劣的環境和掠奪讓弱者也拿起了武器,但意志和能力還是差別很大的。
他朝著火堆望去,看見魯爾的上官坐在火堆前嬉笑。
他輕蔑地啐了一口唾沫,一只腳向前跨了跨,強硬地說道:“西爾蒙,你讓蓋特家族蒙羞,你這個懦夫。”
“為什么要臨陣脫逃?”
上官用克制著的兇狠腔調說道:“哼,瞧吧,魔法塔出來的倒把我們看作是外鄉人了······這苦差事我還不想做呢,別把你那脾氣放在我身上,那小孩活得好好的。”
“魯爾!臭小子給我滾出來。”
魯爾從一邊的帳篷走出,眨巴了幾下眼,另一只手托著腫脹的胳膊。
扎普西驚訝的看著立在一旁的孩子,疑惑的問道:“你沒事?”
“是的,大人。他們只是將我帶了一段路,就將我殺了,但是我身上有您送的護具,沒死成。”
魯爾抬起胳膊,腫脹的地方已經翻出血肉,一道貫穿傷截住在了肋骨的左下方,黃褐色的護甲緊貼著他瘦弱的胸腔,免去了致命的傷害。
龜裂的紋路已經布滿整個護甲,“估計已經失效了大人,它碎開了。”
“下次軍中比武好好表現,進了前三,就把你歸到編制。”
魯爾直起身子,琥珀色的眼中溢出喜色,他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是!”
上官放下手里的酒瓶,對著扎普西笑了笑:“這孩子是我的人,扎普西,你沒權利安排。”
他一只手拽著魯爾的衣領,離開了營地,衛兵們亂哄哄地議論著剛才的鬧劇,各自散去。
扎普西從烤架上拿起一塊干硬的面包,沒搭理他。
從前的英雄,現在的耽欲者罷了。
這種枯敗的情形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北境的犯罪者,應該由北境去裁判。
面包屑掉得到處都是,喉嚨的阻塞感讓他難以下咽。
“叫文官來,我要寫信。”
深夜,魯爾站在帳篷外,仰望著高不可攀的星空,將手中的葉片一點點揉碎。
肋骨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很難想象,扎普西大人那么暴躁的性格,居然受到了大地元素的青睞,治療術和防御力讓整個軍隊的傷亡降低了四分之一。
大人已經救了他三回。
果然,是他太沒用了嗎?好想趕快長大啊
魯爾嘆了口氣,將腦袋倚在木樁上。
睡意侵占了他。
突然,從那黑沉沉的帳篷后面,傳來了幾聲清脆的鳥叫。
干枯的蓑草散發著愁慘慘的氣息,營地的火堆只剩下幾塊通紅的灰色石頭。
他晃著昏昏沉沉的腦袋,仿佛下一秒就要進入夢鄉。
不對!此處設了魔法陣,不可能有鳥獸出沒。
就在他想通的同一刻。頸后猛遭重擊,身體頓時軟倒,落入了一個柔韌,溫熱的懷抱之中。
褐色的眼機警的注視著營地中的一切,他將懷中人輕柔的放在地上,一絲多余的聲音都沒有發出。
墨藍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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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你們就放著不管嗎!?”
“不是的,陛下,大臣已經安排了下去,只是路途遙遠,而且北境民風剽悍守舊····生源不足是意料之中的。”
歐若拉看著名單上僅有的兩位數,說道:
“卡佩帝國乃至各地,初級學院的招生都是一個困難,我會隨時給您提供幫助。”
卡佩帝國向來高效,不出一個月,各地招生部官員手上就有了一份關于招生的細則,不僅考慮到了城區差異,就連補貼都精確到人。
一時間議論紛紛,就連邊鎮的酒館,都在熱火朝天的討論著招生的范圍和福利。
“年齡不限啊!”
“和元素共鳴就能參加復試,三場過了就能去學院的初級部,食宿和花銷可都是皇室出錢。”
“哼,那你得能活著學完才行,皇室的任務都是外勤,哪像魔法塔,那邊都是安安穩穩在島上做研究,”
男子將面包沾了醬,吃得滿口香,“我反正不去了,家里又不缺東西。”
桌邊一個帶著兜帽的小孩,咽了一下口水,默默推開門出去了。
她剛剛掃了一眼菜單,就心涼了半截。
特拉伊是叛逆跑出家的,她想要更加廣闊的世界,而不是那暖烘烘的山洞和無聊的草原。
狼狽不堪的她翻過連綿的群山,等到了這里,就只剩下這個布兜與她相伴,連身上的衣服都成了布條子。
好在她裸奔慣了,倒也不覺得羞恥為何物。
她甩了甩耳朵,繼續奔跑起來。
街上的人見怪不怪,照舊閑逛吃酒。
別說狼人了,他們這兒的鎮長還長著一個鳥頭,據說鎮長覺得人身加鳥頭實在美貌異常,一直不肯變換模樣。
她站在一個鋪子前,詢問起初級學院招生的事兒。
“你直接去鎮長家的院子就行,那邊擺了一個攤子,專門用來測試的。”
那男子回答完。笑瞇瞇的說道:“糖包來一個嗎?買五送一只要半貝拉。”
特拉伊搖了搖頭,離開了。
別說半貝拉了,她現在只能靠打野味填肚子。
初到異鄉不久的狼女,已經開始嘗起生活的苦澀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