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
潘酒醒了。
山洞里干燥而溫暖,陽光照在了她軟白的羊毛上,身后的羊尾巴自己翹著,不時的搖著。
被她抱著睡了一夜的石塊已經印在臉上,頗為滑稽。
“嘿,潘,怎么睡到這個時候?”
水寧芙毫不客氣的澆了她一頭水,“有人闖進來了,快去處理了。”
“啊?什么意思?”
“那人身上的結滿了閃閃的果實,肥美的身上都快要溢出油脂……”
潘下意識的將手伸進兜里摸了摸,卻什么也沒有。
這種違和感讓她一頓。
她兜里應該有什么東西嗎?
苦艾酒小飲怡情,過量則致幻,歪倒的酒瓶還流淌著奇幻的草綠色,她兜里有一箱貼著不同標簽的苦艾酒,貌似是從南境的商船購入的。
茴香味道從地上的酒瓶中傳來,此酒先甜后苦,倒是別有一番風味,但潘還是覺得缺了點什么,她拾起酒瓶,倒豎起的瓶子,用靈活的舌頭殘酒舔舐干凈。
皮質的背包斜斜的跨在她的身上,泛著淡淡的光澤,潘愛不釋手的盤著外層的皮。
這是她母親留下的東西,能裝下小于包口的任何東西,但重量卻不會消失。
最初是用來教導她明白擁有與背負的關系,后來竟成了她的移動酒窖。
用來墊在地上的斗篷是她撿的,肩膀和后背都破了洞,還粘著草屑泥土。
潘上身穿著單薄的灰色短袖,臉龐瘦削,方形的眼瞳微縮,琥珀般的色澤在眼中流淌。
再往下是一條短褲。
其實她根本不想穿的,這雙有力的,細長的羊腿是美與力量的化身。
遮蓋起來,簡直是對上天的褻瀆。
“他往哪里去了?”
“他順著小路往神廟來了,是個巫師把他領過來的,他們身上有它的氣息。”
潘眼睛一亮,“對!是紅石,那個潘萊家族的小姑娘。”
“走,讓我們去看看她送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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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卡城的邊鎮——薩卡克鎮。
特拉伊豎起兩只耳朵,自信滿滿地朝著報名處前進。
“報名?”
“嗯。”
“報名費三貝拉。”
她窘迫起來,小心翼翼的說道:“我看告示上寫得是不要貝拉啊。”
那侍衛抬起頭,打量了她一番,張開手,對著她比劃了一下,說道:“免費生要給皇室服務五年。”
“但食宿費,學費和開銷都由皇室補貼。”
侍衛看著她強壯精瘦的身體和尖利的牙齒。
面前人雖是年輕模樣,也擁有著不容小覷的力量。
南境是卡佩四境中最繁盛的國度,
魔族約占二十分之一的人口數量。
他們是天生的戰士。
卻愛好自由與孤獨。
“我報免費生。”
等特拉伊填完了信息,招生的官員再一次問道:“你確定報免費生?”
“確定。”她堅定的點了點頭。
做什么不要緊,關鍵是免費。
特拉伊已經開始幻想自己吃飽穿暖的美妙場景。
一塊利姆利亞水晶被搬了出來,淡黃色的磨砂表層下是白色的晶體。
“把手放過來。”
這種石頭在她家鄉那邊并不常見。
白色的晶體開始散發光,透過陽光折射出了彩色光澤。
她頗為癡迷的注視著里面的碎光。
招生官將水晶用布子蓋住,說道:“已經可以了,只要能與魔力共鳴,就可以去黎卡城的初級院進行測試,如果能通過入學的魔法測試,便契約生效。”
“你下午來這兒等著,會有去黎卡城的車,請便吧。”
說完便往后一躺,悠哉的喝起茶來。
漫無目的地閑逛著,從別人那里了解到,這個鎮上沒有魔法學院,只有四境的首都才會設立初級學院。
卡佩帝國的初級學院總共有:魔法,武學和文學。
文學院是為那種只能和魔力共鳴卻無法感知元素的人和魔族準備的,他們比普通人有著更為敏捷的思維和強大的力量。
并且能夠使用魔力器具。
人類的魔化極為痛苦和漫長,人類一步步的適應著空氣的魔力,接納著血管中的脹痛和崩裂。
在極少數的情況下,人類的后代可以接受魔力,并使用。
可自然在排斥,元素的感應像是上帝的骰子似得,投放的毫無規律。
人類從善良好客的矮人那里學習到了制造魔器的方法,從而引起了魔法的革命————————卡佩大革命。
隨著魔器的普及,讓那些能夠與魔力共鳴的人類得到發展的機會。
就像路邊停靠的那輛車一樣,他們在底部加裝了風元素器具,普通人只要購買了魔力儲存器,就能激發裝置。
人類的創造性,總在一些讓她難以理解的地方得到了發展。
特拉伊沒有走遠,逛了兩圈就回到招生廣場。
她坐在太陽底下,看著身邊聚集的人群,除了六名人類外,還有一個魔族。
他看起來不太精神,一頭黃綠相間的短發,長得蕭索異常。
畢竟現在這個季節,植物類魔族都是這幅要死要活的模樣。
為首的頭領有二米多高,四肢修長有力,發達的腿部肌肉更是爆發力十足。
“上車了!孩子們。”
低沉的聲音如同山中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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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塔位于大海的中央,懸浮于半空之中。
沉于海底的高塔被人類以咒術喚醒,數百米的高塔,沖出水面,帶起一座島嶼。
隨著第一代巫師的崛起,魔法塔正式成為了人類時代的新星,大家都期盼著,魔力能給人類一次機會,一次與魔族共存,甚至超越魔族的機會。
“但希望終歸破滅了不是?”
“也不能這樣說,老師。”
緒林克斯回道:“魔法塔的崛起給了人類喘息的機會,不然祖先早已命喪魔族之手。”
塔基為正方形,一共七層,層疊累加的外墻,借助斜橋和斜形的階梯,整座高塔的外墻就像是被“分割”了。
每當他來匯報時,總會在塔前佇立凝望。
魔法塔只是外人的習慣說法,它的原名為希利德斯凱拉夫,是舊神之父的寶座,是瞭望塔。
從這上面,神靈可以一眼看見天上人間的眾神、巨人、侏儒、精靈,以及人類的一舉一動。
現在它被收歸于人類所用。
“上塔吧,孩子。”
漆黑的袍子下是雪白的胡子,蓬松而柔軟,
“我想去游學,離開魔法塔一段時間,”
白胡子老人的手一頓,面上的慈祥消退,急忙問道:“那你的研究呢?”
“我交接給了白袍柒號,他會帶著新人繼續編寫咒術。”
“獨自游學所耗頗多,你不如去力塔那個老東西那兒,上報參加今年的帝國交流會,做上三年助教,還能節約點費用。”
老人眉頭一皺,打量了自家學生一番,這瘦弱的骨頭架子都能被他老頭子抱散架了。
“況且你不善武···”
緒林克斯眼中的紫色蕩漾開來,悶悶地說道:“我已經報了,老師。”
他手里本身就沒多少貝拉,祈福路上大都是柒號負擔著二人的開銷,他們從阿卡狄亞離開后,又馬不停蹄的趕到鏈島和南境的無人海域祈福,耗費了一周左右的時間。
女王登基,賜福四境。
除了偶有戰亂的北境以外,卡佩帝國依舊處于強盛狀態,聲望日隆。
老者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你上次給我的卷軸我已經看過了,古籍記載阿卡狄亞秘境里的守護靈乃是舊神,其父為赫爾墨斯,母親卻無記載,神體是男性,按照你們上交的報告卻是有出入。”
“那份契約在塔中有一份抄寫版,我比對了一下,卻是發現了不少疑點。”
緒林克斯想起昨夜夢中的柔軟羊毛和那雙黃眼睛,眉頭微微皺起:“請老師解疑。”
“那位舊神在諸神之戰后隕落后,只留下了一具不死的身體,阿卡狄亞的魔族不忍神明離去,便儲存了她的記憶,”
西塞·利斯嘆氣道:“更何況那邊地理位置特殊,魔力運行機制的研究還是空白。”
“我在秘境外看到魔族了,”
緒林克斯停在高塔的臺階上,一只手化作水流,形成了一個巴掌大的小人,形神兼備,一雙羊角細長而優美,黑發隨風飄動,輕巧的腿一伸,便蹦跳而去。
這是在西德利莊園后門的景象。
“應該是這些年新生的魔族,諸神之戰早已過去千年,那些遠古魔族的身體早就和秘境融為一體了。”
西塞·利斯的眼皮耷拉下來,緩緩說道:“你不必擔心,我在阿卡狄亞已經安排好了····”
或許跟記憶組合體有關?
緒林克斯想起一本書中的內容:
記憶是可以儲存利用的,而容器作為載體,是可以通過手段培養的,想要讓一個魔族以記憶的方式活下去,并不是一件無法做到的事情,如此看來,那紅石就是介質,失去紅石的秘境就無法穩定運轉,只能依靠新生魔族的力量把缺口減小。
“你跟他們接觸了?”
緒林克斯看向樓梯盡頭的西塞,平靜的說道:“對。”
“你也能感覺到對不對?”
西塞低下頭,微笑起來:“魔族和人類,是不同的。”
“我已經活了五百四十三年了,我看過太多了。”
“只有人類,他們是不一樣的,我喜歡透過他們的眼睛去看世界,”
“他們充滿了生命力,不是空洞的,”西塞聳了聳肩,“魔族隨著時間推移大多會失去意識,只剩下力量。”
他將一批咒術卷軸遞給他,“去吧,你會開心的,緒林克斯。卡佩帝國是一個很有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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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你這段改得不好,”
潘被一只海霧寧芙關在幻境里三天了,這個寧芙頗為實在,幻景中半真半假,有點看頭。
“這個魔法陣畫錯了,這一筆應該斷開,”潘用手把筆畫擦斷。
該死的羊,這三天連喝帶拿,足足費了它十多桶的酒,它不僅把自己白白搭進去了,還要聽她上課。
不論它怎么引導哄騙,都沒能讓她耗盡魔力。
“好了,我們繼續吧。該把尊貴的西德公爵請出秘境了。”
潘身后的水寧芙在面目猙獰中變回海霧的形狀,它從海底順手撈起一塊石頭,準備直接讓潘長眠海底。
它已經被磨得越來越有脾氣了。
“像你手上拿的這種石頭,我一腳可以踢碎三塊。”潘回過頭,朝它伸出三根手指。
“那你不趕緊破了幻境離開,跟我耗什么!?”海霧寧芙感知到潘身上的魔力波動后,獻了兩天殷勤,卻沒想到自己的一腔熱情被澆冷水。
這次是踢到硬板了。
她耗時數月才積累起的魔力都被幻境耗干凈了,只需要一場大風,就能把它吹散。
“你的酒都是從沉船撈出來的?”
潘砸吧砸吧嘴,一副沒有喝夠的樣子,“你再給我幾桶,我可以教你怎么把幻境再做逼真點。”
“不需要,快滾吧。”
潘身邊的景物變了,一股腥咸的味道撲面而來。
她用手撥開頭上的海帶,這估計是海霧寧芙泄憤時扔的吧。
破船搖搖晃晃,肚子滿滿當當。
她這幾天吃得挺好,都是海霧寧芙為了糊弄她,從商船上偷來了熏肉,果干和蛋糕。
四周的海霧涌起一陣讓人心驚的浪潮,它生澀的模仿著海上過客的回聲。
海霧沒有自己的聲音和色彩,它一直在學習和記錄。
從拙劣到精巧,從生澀到成熟。
“幻境的山石和森林都濕答答的,潮味太重了,”潘坐起身,黃澄色的橫瞳盯著眼前的霧氣,她的語氣帶著蠱惑的意味:“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潘從背包里掏了兩把,拿出一卷協議書。
這是糊弄人跟她做交易專用的,至于具體內容如何,就要考慮現場情況了。
潘用魔力在卷軸上勾畫著,“我可以帶你去陸地,包食宿,但是你得給我干活呢。”
海霧逐漸凝聚成球狀,它飄到潘的身后,打量著卷軸上的文字,“你還會這個?”
古精靈語雖然并未失傳,但它筆畫繁雜,口音生澀難懂,許多魔族都懶得去使用學習。
即便在魔法塔,能說出幾段流暢的古精靈語都是值得夸贊的事情。
“你手上有精靈族的古籍?”
“嗯。”潘朝它眨巴眨巴眼,“跟我一起的時候,可以借你看。”
“這條算在贈送服務里。”
難得有潘大方的時候,她平常做交易都是坐地起價的。
海霧寧芙隨風逐流,很快就會變性消散,或變成低云。
在南境的近海處是冷暖交匯處,海霧不斷消散,卻又不斷有新的海霧從海上形成,所以沿海地區的海霧會持續好幾天。
“我無法離開這里,只有風能帶我走。”
“辦法有的是,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海霧寧芙的身體變得滾燙,紅石的光被濃霧覆蓋著。
過了幾分鐘,紅石的輪廓能模糊的看出來了。
水手的歌,酒桶的輪廓,食物的氣味和觸感,還有很多很多東西它都沒有觸碰過,它還不想被風吹散。
恐懼懾住了它的靈魂,海霧寧芙幾乎要凝出淚來,它摘出一團霧,按在了協議書上。
潘裝好協議書,厚顏無恥的伸出了手:“你之前打撈的東西呢?”
海霧寧芙從沉船打撈的各種寶貝都被它藏在霧里了,它雖然出生不過短短數月,但也有了自己的喜好。
亮閃閃的東西,它最愛了。
海霧寧芙把東西倒了一船,見它一副收不住的架勢,潘趕忙攔住它,“好了好了,你收著吧,等用得時候找你要。”
她在海霧寧芙不解的眼光下,躺在了船上。
再睜眼,就是繪著花紋的墻面,她翻過身,支起胳膊,睡眼朦朧得看著枕邊的紅石,里面的海霧緩慢得翻涌著,它還沉浸在夢里。
還是年紀小的好糊弄,秘境里那些寧芙都被她騙了幾輪了,說什么也不肯跟她玩兒了。
潘跳著下了樓梯,從兜里掏出一把貝拉,“結賬了老板,再給我帶點路上的零食。”
秋天的黎卡城,主干道上人潮洶涌,一張張臉在細碎的陽光里從潘的面前流過,就像是她的生命重演。
敢于住在城中心的底氣,是海霧寧芙給的,它撈了大把的銀幣和貝拉,甚至還有些古董和遠東的奢飾品。
她大步走在街上,嘴里哼著不知名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