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即起,露水打濕了空氣。
眼前的溫暖驅散了冷氣,輕飄飄的感覺消失了,秋爾費力的邁動雙腳,魔力流失的感覺就像是血液從身體剝離一樣,眩暈感蠶食著她。
她在跟蹤一個半羊人,為什么現在找不到路了?
姐姐還在昏迷。
但她究竟為什么昏迷了呢,我又為什么跑出了這么遠。
我死了。
秋爾喃喃道:“我已經死了。”
荒野北望,風霜瀟瀟,落葉碎裂的清脆聲,打破了寂靜。
赫利姆法克斯站在山崗上,看著蹲在地上挖坑的潘,問道:“那亡靈為何跟著你?”
它哼哧一聲,又道:“你出去又招惹人類了?”
潘在心中默默反思了一遍,確認自己沒干啥之后,大呼冤枉道:“我能是那樣的人?”
“我不僅把她屋里搞干凈了,還把火都滅了。”
“這叫好人不留名,看我做事多利索。”
這一片是埋骨地,雖然寧芙死后干干凈凈,不留塵土,但潘會將她們喜愛的東西埋在這兒。
這不是一個神會做的事情,但這個習慣仿佛刻在了身上,每當有寧芙離開,她總會來坐一會。
享受這里的荒蕪,陰冷。
“紅石不適合離開秘境,我和你說過的。”
“它對生命的情感太重了,人類的身體承受不下。”
潘將紅石埋到了地下,僅留了一個紅色的尖,在濕潤的土壤中閃著妖異的光。
赫利姆法克斯露出輕捷的神情,優美的頸部烘托出它高貴的姿態,潘和它面面相覷,一聲不響。
密而長的鬃毛順著霜雪飛揚著,它離開了。
潘看著霜馬優雅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她自然知道紅石的力量深重,非人力所能駕馭,但是總比沒有的強嘛。
潘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子,掏了半天,終于在底部摸出來一個書箱。
她在外面的日子里,總是扛著它,在忙活的時候根本無暇顧及,只好將它塞了進去。
這可怎么搞,潘蹲在地上,懊惱起來。
一起埋了?還是等下次魔力潮出現的時候扔出去?
那老頭估計等不了這么多年吧,估計人都沒了。
埋了吧,反正他死掉了也得埋土里,四舍五入就相當于還給他了。
一場暴風雨被隱于夢中,火焰洗過的西德利莊園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沉默的仆人,從客廳走到花園,一直保持著肅穆的神情。
秋爾·西德失蹤了。
既不見人,也不見尸。
卡洛菲·潘萊放下了莊園的事物,大部分時間都枯坐在大小姐的床邊。
“夫人這是怎么了?”
“不知道,這下子莊園的繼承人一個不見了,一個昏迷了·····要我說秋爾小姐怕是被魔族抓去了。”
那花農低聲說道:“我經常看見秋爾小姐在花圃這邊自言自語,魔怔了似得。”
“夫人看得可緊了,連貼身女仆都被趕了出去,”
“注意點!”
身后突然出現的聲音將二人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原來是老管家端著一疊文件出來了。
“如果連基本的素質都保證不了,那就離開莊園。”
卡森最近掉發嚴重,每天早晨都能看到枕頭上黑白相間的短發。
不是因為精神不振的潘萊夫人,而是西德公爵經此噩耗,至今還在發燒。
現在的公事都交給了潘萊家族的蓋文協助處理。
情況變得微妙起來。
卡佩帝國法務會的信件已經來了十幾封,全是對于莊園和爵位頭銜繼承的質詢。
他拿著一盤子的信,開始在公爵的門前局促起來。
四樓臥室門前,蓋文·潘萊拍了拍自己疲憊的臉,強打起精神,推開了門。
陽光鋪在在潘萊夫人身上,將她冷硬的氣息柔化了。
在他眼里,她一直這么堅強。
“你就這樣一直坐著?”
蓋文灰色的眸子里透出關懷和愛意,“你已經瘦的不成樣了。”
他半摟著神色憔悴的卡洛菲,白皙的肌膚掩遮在輕薄的花色長裙中。
亞麻色的床單和枕頭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這是今早剛換的,至于為什么換得這么勤快,那就不好細說了。
卡洛菲悶氣叫了兩聲,推開倚靠在她身上的蓋文,低聲罵道:“混賬!你太荒唐了,趕緊回你房間去。”
“好吧好吧,你們兩個,一個沒病坐著,一個有病躺著,只好來辛苦我這個閑人了。”
“祈福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那兩個巫師看樣子也不想多管閑事·····”
他又懶散地靠過去,“你平常對這兩個孩子不管不顧的,怎么如今這般傷心起來。”
“看得我心疼了都。”蓋文捂著心口,哀嘆一聲。
青色的血管隱于蒼白的皮膚下,讓她回憶起夢中那躺在地上的小女兒,蓋文將手伸到她下巴上,“昨晚····”
“你別碰我!”
卡洛菲拍走了他的手,愁悶的神情被沖淡了。
“我們很快就會離開這里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這么多年過去了,沒有人會認出你的。”
蓋文捧起她的臉,輕撫著她眼角的細紋:“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會兒我不碰你,到了夜里我再來。我晚上來陪你。”
他故作矜持地彎腰行禮,“日安,夫人。”
卡洛菲這幾日一直在回想夢中的細節,越想越覺得詭異。
秋爾依舊沒有蹤跡,而菲納奧的面容卻從未改變。
連她都瘦了一圈,而這個躺著的人卻紅潤如初······
卡洛菲拿著濕布子擦了她的臉,眼神卻飄忽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夾著泥沙的山水暗自洶涌,一條條翻滾著泡沫的溪流順著溝壑、瓜地,向低處流去,溪流夾帶著秋風吹落的樹葉、枯死的草根和折斷的秸稈。
秋爾手中的火已經燃燒殆盡,可她依舊在深林中走動,她把裙子提得高高的,光腳板小心翼翼地踏著泥濘溜滑的道路。
她一邊走,一邊唱歌:
“我的家鄉有紅繡球,
是生于枝頭的火焰。
這里鳥兒啾鳴,
卻不及我家鄉的動聽。
我們的天空繁星點點,
我們的田野花團錦簇······”
林中透過月光,冷意漣漣。
秋爾突然停了下來,仰頭看向天空。
“夜晚,我獨自陷入沉思,憧憬著家鄉的一切美好。”
橙色的衣裙上滿是褐色血痕,心臟的傷口已經腐爛了。
皮膚下,衣褶中,有著細小的蠕動。
一雙灰白的,失去色彩的眼睛注視月亮,她低聲唱到:
“上帝啊,請不要讓我死去,
因為我還沒有回到我的家鄉。
還沒有望見那枝頭的火焰·····”
秋爾僵硬的臉龐生硬的撤出一絲笑。
“和我墳頭的紅繡球。”
風吹過潘的鬢發,帶來了遠方的消息。
無數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細語,“潘,那亡靈走錯了方向。”
“她的聲音好美···”
“那女孩迷路了,潘。”
潘將手放到耳朵上,可那細碎的聲音直往她腦子里鉆。
我都把引魂火給她了,給了!
穿越黑暗就能去冥界了!
啊,她可是墨丘利星照耀下的人,為什么還能找不到去地獄門的路呢?
潘撫摸著自己的羊角,狡辯起來,“她能和風元素共鳴,不會出事的,死人就是閉著眼,都能去冥界的,阿卡狄亞的路不會為她敞開。”
“壞!我分明看到她往村莊走了。”
“會出事的,小心冥界的判官過來找你哦。”
這幾日實在過得不太安穩,每天夜里,她懷著莫名的不安睡下。
雖然依舊睡得挺香。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
潘懷著非常期待的心情盼著這件事情快點過去,她每天中午都在呂凱昂山的頂峰,遙望西方,就像是一只被嚇壞的羊羔,在山溝間亂竄。
她一回到神廟,寧芙和妖精就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
風寧芙那雙貓兒似得眼,簡直和帶了鉤子一樣。
有一天,風寧芙在神廟門口攔住了潘。直截了當地問:
“你是不是愛上了那亡靈?”
“沒有啊。”
那粉紅色手指緊抓著腰間的白綢,隱約間還能望見其中嫩白的肌膚。
潘看了看它的眼睛,猜出了它的心思,心里對它更疼愛了。
風寧芙忽閃著黃色的貓眼睛,像切口似的兩個瞳孔亮晶晶的。
潘將它的白綢子往懷里一拉,那精靈便在空中翻了個跟頭。
半透明的小腳趾踩在了潘的頭發上。
“不是,我在等祈福,這都足足五天了,他們還在磨磨唧唧的。”
潘的良心早就在歲月中喂了狗,別說做好事了,她連殺的人都記不得了。
何況時有四季,湖有五色。
一譚碧水,終會干枯嘛。
水寧芙在一邊站了老半天,聽著二人都談話,笑道:“你不要自己找罪受咯·····”
“那就讓她每天晃悠嘛?”
“雖然我的朋友們都說她唱歌好聽,可她今天跑啦。”
“跑遠了,我的風聽不到她。”
水寧芙無聊的彈著水珠,“你呀,真傻。”
“走開,該死的!·····”
“好啦,嚷嚷什么?”
“走開,你們都不講,那我就去問了啊!·····你們腦子里都是壞心思,真不要臉·····你怎么不流到地縫去!”
“地上好好的,沒有縫兒嘛。”
水寧芙在原地跳了兩下,清澈的藍眼睛里盛滿的笑意,兩條腿明晃晃的。
潘只能被迫的享受著眼前的光景。
至于那個迷路的靈魂,就讓她自己先溜達兩圈吧,她受魔力潮的影響,吃了那么多魔力,正好可以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