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喧囂凝固了。

正在扭打的兩個托兒，揮到半空的拳頭僵住了。

周圍起哄的人群，張大的嘴巴忘了合攏。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賭桌前那個半大孩子的身上。

被抓住拳頭的壯漢，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軟軟地垂了下去。

英白羅松開手，那壯漢抱著自己的手腕，疼得滿地打滾，冷汗浸透了衣衫。

被按在桌上的兩人，感覺自己的手背像是被燒紅的鐵鉗焊在了桌面上，動彈不得。

恐懼從他們的尾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

“放……放手！”其中一人色厲內荏地吼道。

英白羅沒有理會。

他松開按在桌上的兩只手，順勢抄起旁邊一個放貸者腰間的褡褳。

沉甸甸的，全是銅錢。

那兩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后退，看向英白羅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怪物。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莊家和剩下的幾個托兒，全都“噗通”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

英白羅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最先湊上去放貸的尖嘴猴腮的漢子身上。

他一步步走過去。

漢子嚇得渾身哆嗦，褲襠里一片濕熱，一股惡臭彌漫開來。

“大……大爺……錢……錢您都拿走……”

英白羅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臉。

“誰的人？”

漢子一個激靈，脫口而出：“是……是山陰幫的……”

他說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

搬出幫派的名頭，本想嚇唬對方，可看這少年的模樣，哪里有半點懼怕。

英白羅站起身。

他一把抓住那尖嘴猴腮漢子的后衣領，像是拎著一只待宰的雞，轉身就走。

“大爺！大爺饒命啊！小的上有八十老母……”

漢子的哭嚎聲劃破夜空，雙腳在地上徒勞地亂蹬，被拖出兩條長長的塵土印記。

山陰幫的堂口里，酒氣熏天。

山陰幫幫主一腳踩在凳子上，通紅的臉上滿是得意，

“他們教那些泥腿子省力氣的法子，郝老爺正好少雇人！看著那些泥腿子沒活干，餓著肚子又回來求咱們，這滋味，比打贏十場架還舒坦！”

“幫主英明！”

底下的幾個心腹狗腿子馬屁如潮，堂口里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山陰幫幫主養好了傷，躊躇滿志。他覺得自己在另一個層面上，已經贏了。武功高有什么用，最后還不是要吃飯？

“來，都把酒滿上！今天咱們不醉不歸……”

“砰！”

話音未落，堂口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整個向內炸開，木屑紛飛。

一個黑影被人從門外扔了進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正好停在幫主的腳邊。

正是被英白羅從賭攤上抓走的那個尖嘴猴腮的漢子，此刻口眼歪斜，已經昏了過去。

酒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所有人都僵住了。

英白羅跨過門檻，走進了堂口。

山陰幫幫主臉上的血色“唰”一下就退了，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凳子。

“你……你怎么又來了？我們可沒去白馬廟惹你們！”

英白羅的目光掃過堂內眾人，最后停在幫主臉上。“聚賭，出千，高利貸。”

山陰幫幫主喉結滾動了一下，強自鎮定地辯解：

“那……那是底下人自己混飯吃，跟我們山陰幫沒關系！再說，我們也沒動手，是按江湖規矩來的！”

“江湖規矩？”英白羅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像是在品嘗什么新奇的食物。他歪了歪頭，臉上是純粹的好奇。

“我師父教我武功，也教我規矩。可他沒教過我，聚賭、出千、放高利貸，也是江湖規矩。”

山陰幫幫主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小……小英雄，這……這是我們這些不上臺面的人，自己混飯吃的規矩，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哦，不上臺面啊。”英白羅點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他往前走了一步。

山陰幫幫主和他的手下們，就像退潮一樣，齊刷刷地往后挪了一步。

英白羅停下，指了指地上那個昏迷不醒的尖嘴猴腮的漢子：“他也是這么想的嗎？”

沒人敢回答。

“我就是好奇，”英白羅臉上帶著疑問，仿佛他真的在請教問題，“你們這個規矩，少林寺的方證大師，他認不認？”

幫主的額頭開始冒汗。

“不認？也對，方外之人不問凡俗之事。”英白羅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替他回答了，

“那五岳劍派的左盟主呢？他那么講規矩的一個人，他認不認？”

堂口里，只有粗重的呼吸聲。

“哦，對，左盟主是門派掌門，不搞幫會。那丐幫的解幫主呢？天下第一大幫，他的規矩，總該是江湖規矩了吧？？”

“小英雄，您……您別開玩笑了……”山陰幫幫主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那都是大人物……”

“那就是不認了。”英白羅下了結論，他走到山陰幫幫主面前。

山陰幫幫主的雙腿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既然他們都不認，那這個規矩，算哪門子的江湖規矩？”

英白羅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幫主的肩膀，幫主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這不就是瞎編的么？”

“我……我……”

“自己編的規矩，就只能管自己。”英白羅收回手，

“我再問你，按你們自己編的這個規矩，出千被抓住了，該怎么辦？”

幫主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二刻鐘后，英白羅一手揪住山陰幫幫主的后衣領，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另一只手拿著一本油膩膩的賬冊，跨過門檻，消失在夜色里。

山陰幫堂口內，只留下一地狼藉，一個抱著斷手滿地打滾的廢物，和一群失魂落魄的酒囊飯袋。

午夜，白馬廟。

“都記住了么？”

何不同看著眼前的眾弟子，又問了一遍。

他身后的供桌上，堆滿了裝著銅錢的布袋。

“記住了。”

陸大有興奮地說道。

今夜做的事情，比打坐練劍有意思多了！

“誰窮，就發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