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待雨勢稍緩,祁淳安便再次喬裝打扮,帶上金銀,趁著夜色,悄然前太素閣。踏入太素閣的那一刻,一股混雜著煙草味和油墨香的氣息撲面而來。昏暗的燈光下,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或低聲交談,或埋頭書寫。
是因為比上次來晚一個時辰么?怎么人那么多。
祁淳安壓低斗笠,徑直走向柜臺。柜臺后的掌柜抬眼打量了她一番,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客官,想要點什么?”
可惡的判官面具男,根本沒給任何信物。這讓我怎么找他要消息。
祁淳安只能從袖中掏出一錠沉甸甸的銀子,放在柜臺上,聲音低沉而堅定:“我需要一間房間,買消息。”老板的目光瞬間被銀子吸引,臉上的警惕之色頓時消散,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好嘞,客官稍等。”
“等等。”祁淳安叫住掌柜,囑咐,“要那個帶判官面具那個男人來。”
掌柜微微一怔,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那錠銀子的分量顯然讓他迅速做出了決定。他點頭哈腰地應道:“好嘞,客官您稍候,小的這就去請那位爺過來。”說罷,便匆匆往后堂走去。
祁淳安被安排到之前那個雅間。她推開門,屋內燭火搖曳,一個頭戴判官面具的男人正背對著她,靜靜地站在窗邊,身形在昏黃的光影下顯得有些鬼魅。聽到門響,他緩緩轉過身來。
“終于來了?”判官面具男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從幽深的谷底傳來,昏黃的燭火在他那猙獰的判官面具上跳躍閃爍,映出詭異的光影。
祁淳安隨意地坐下,迎上他那隱藏在面具后的目光,回道:“自然。我要的消息呢?”
面具男卻并不著急,他不緊不慢地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黑色手套猶如雞爪攤開,問:“尾銀呢?”
祁淳安挑了挑眉,還是從懷中掏出另一袋金子,將那袋金子重重地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尾銀在桌上了,我的消息呢?”
面具男拿起荷包,將金子倒在手中,一塊一塊地掂量著,仔細確認金子的成色與重量。在確認無誤后,這才慢悠悠地開口:“赤焰軍并未全軍覆沒,有一小支隊伍拼死突圍后,隱匿于西南邊陲的蒼巖山。那蒼巖山地形復雜,山中有一處隱秘山谷,四周峭壁環繞,僅有一條狹窄的通道可進出,易守難攻。這部分赤焰軍的軍兵便駐扎在那里。他們的家眷,為了躲避追殺,大多隱姓埋名,散落在附近的幾個山村里,分別是黑木寨、白果村和楓香屯。至于祁家小姐……”說到此處,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祁淳安,眼中閃過一絲探究。
祁淳安點點頭,打斷他的發言:“我現在有個要求,給我將所打探到的赤焰軍消息整理出來,寫在紙上,越詳細越好。想要多少報酬,告訴我。”
面具男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祁淳安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沉吟片刻,緩緩說道:“這倒是個麻煩事,整理詳細的消息,需要耗費不少精力。這樣吧,再加一袋金子,我便給你將所有關于赤焰軍的消息,包括他們的兵力部署、日常操練情況以及家眷具體的隱匿地點等,都詳細寫在紙上。”
這面具男顯然是想趁機多撈一筆,但此刻她急需這些詳細情報,也只能咬咬牙答應下來。
“好,我答應你。但你必須保證消息的準確性,若有半點虛假,你就賠我全款的三倍。”
面具男回道:“放心,無論在哪,信譽就是招牌,我還不至于為了這點小錢砸了自己的招牌。你且放心,只要你把金子給夠,消息必定準確無誤。”
祁淳安從懷中又掏出一袋金子,扔在桌上,“多久能給我?”
面具男伸手拿起金子,掂量了一下,回道;“爽快!姑娘稍等,我這就去整理消息。”說罷,他轉身走進里間。
祁淳安坐在原地,半邊肩膀隨意地垮著,腦袋卻不偏不倚地歪向手肘支著的方向,右手肘抵在桌沿,掌心虛虛托著臉頰,食指蜷起來搭在太陽穴旁,她看著之前暗門的位置,指節隨著走神的頻率輕輕蹭著皮膚。
不多時,面具男從里間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疊厚厚的紙張,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他將紙張放在桌上,推到祁淳安面前,“這便是你要的詳細情報,姑娘可以過目。”
祁淳安回過神,晃了晃發昏的頭,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后,拿起紙張,翻閱起來。
只見上面詳細記錄了赤焰軍隱匿在蒼巖山的各個方面信息,從山谷的地形地貌,到軍兵的人數、武器裝備,甚至連他們平日里的聯絡方式都有提及。家眷所在的黑木寨、白果村和楓香屯的具體位置以及人員分布也清晰明了。祁淳安一邊看,一邊點頭,這情報的確詳細,看來面具男沒有敷衍她。
“嗯,情報還算詳細。接下來給我祁小姐最近的消息吧。”祁淳安放下紙張,抬頭看向面具男。
面具男卻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邊,背對著祁淳安,身形融入黑暗之中,語氣中帶著一絲試探,“我發現你與祁家小姐的動向頗為一致,你與她究竟是何關系?”
祁淳安心中一緊,表面上卻依舊保持鎮定,冷笑一聲道:“和你有關系嗎?錢給了你,不給我等價的消息,還來問我?”
面具男見她不愿透露,也不再追問,只是淡淡地說:“祁小姐打探自己的消息有意思嗎?”
祁淳安聞言,不怒反笑,笑聲清脆卻又帶著幾分冷冽,在這略顯昏暗的房間內回蕩:“看來你對自己的情報很有信心,你怎么肯定我就是祁小姐呢?”
面具男緩緩轉過身,面具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光,他的聲音低沉而篤定:“你雖易容巧妙,但有些細節難以完全掩蓋。無論是身形還是行蹤,都在向我透露你的身份。”
她微微收斂笑容,神色變得認真起來,看著面具男的背影說道:“你能察覺到我的身份,可見太素閣的情報能力確實不容小覷。就沖你這敏銳的洞察力,今日的情報費,也算物有所值。”
那面具之后的雙眼,于黑暗之中隱隱閃爍著幽微的光,仿佛靜謐夜空中閃爍的寒星,似是對祁淳安這般直白的贊揚頗感意外。
祁淳安頓了頓,目光直直地看向面具男,眼神中帶著一絲欣賞與肯定:“我認可你的能力,并且希望繼續與太素閣進行交易。”
面具男微微頷首,算是回應了祁淳安的贊揚。“姑娘放心,太素閣向來以情報準確及時為宗旨,只要姑娘給得起報酬,我們自然會提供令姑娘滿意的消息。”
祁淳安輕輕點頭,“很好。既然如此,關于赤焰軍,之后若有新的動向,你第一時間告知我。”她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一錠金子,輕輕放在桌上,“這算是定金,若消息有用,后續報酬少不了你的。”
面具男看著桌上的金子,回道:“我自會留意赤焰軍的一舉一動。只是,赤焰軍之事牽涉甚廣,后續情報獲取恐有難度,還望姑娘耐心等待。”
祁淳安微微皺眉,思索片刻后說道:“我明白此事不易。但你也知曉,赤焰軍的動向關乎祁府安危,我必須盡早掌握。”
面具男微微頷首,“姑娘放心,太素閣以信譽立足江湖,定會全力以赴。”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塊雕刻著奇異紋路的黑色令牌,遞給祁淳安,“這是太素閣的信物,姑娘若有急需,可憑此信物直接來尋我,我定當以最快速度為姑娘提供消息。”
祁淳安接過令牌,仔細端詳。令牌質地溫潤,入手微涼,上面的紋路似是某種古老的符文,透著神秘氣息。她將令牌收好,抬眼道:“如此便多謝了。
“祁府有一水渠,通至城郊外三里處。日后若有消息,便從此處傳遞消息,您只需靜坐府中。”面具男繼續說道,聲音沉穩而平靜。
祁淳安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饒有興致的笑容,“呵,沒想到太素閣竟神通廣大至此,連祁府的地圖都能詳盡掌握,連這隱秘的水渠都了如指掌。”
面具男聽聞,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頷首,似在回應祁淳安言語中的驚嘆。
這的確是個極為巧妙且隱蔽的聯絡方式,如此一來,既能保證消息傳遞的隱秘性,又可避免她頻繁外出暴露行蹤。
“那便依你所言。不過,這水渠傳遞消息,如何確保萬無一失?”祁淳安問道。
面具男不慌不忙,從桌子的格子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竹筒,筒身雕刻著繁復而神秘的花紋,在燭光下閃爍著幽微的光澤。
“屆時,我方會將消息置于此竹筒內,密封妥當后,放入水渠。竹筒之上設有特殊標記,您只需安排親信在府內水渠出口處留意,見到標記,便可取出消息。”
祁淳安接過竹筒,仔細端詳,眼中閃過一絲疑慮,“這標記雖獨特,但萬一被他人察覺,順藤摸瓜,恐會帶來麻煩。”
面具男又從懷中掏出一瓶藥水,解釋道:“姑娘放心,此標記需以特殊藥水涂抹方能顯現,常人肉眼難辨。即便有人發現竹筒,若無藥水,也不知其中端倪。”
祁淳安聽聞,心中的疑慮稍減,輕輕將竹筒放下,“如此甚好。”旋即柳眉微蹙,神色愈發凝重地叮囑道:“獲取情報一事,務必做到密不透風。”
她微微一頓,目光如炬地直視著面具男,一字一頓地說道:“若是在這期間,有人也在四處打探赤焰軍的消息,無論付出何等代價,我都要將后續相關情報買斷。”
面具男聽聞此言,回應道:“姑娘放心,太素閣在情報保密一事上,向來滴水不漏。至于買斷他人情報,我會即刻安排下去,定不讓姑娘失望。只是,買斷情報可能會引起其他勢力的注意,甚至招來麻煩,姑娘可有應對之策?”
祁淳安冷笑一聲:“我自然有所準備,不是你需要的擔心的事情。”她看了看天色,說道:“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裝,向門外走去。
面具男看著祁淳安離去的背影,修長的手指緩緩按下桌子旁隱藏的按鍵,伴隨著輕微的機械聲響,門仿若被一股無形之力牽引,緩緩關上。
緊接著,他抬手搭上面具邊緣,輕輕一揭,面具自他臉上滑落。
剎那間,一張令人驚艷卻又透著徹骨寒意的面容展露無遺。
他的臉龐線條猶如刀刻斧鑿,輪廓分明且冷峻,仿佛是由最堅硬的寒冰雕琢而成。那兩道劍眉斜插入鬢,眉色濃黑,宛如寒夜中突兀的墨影,透著一種不羈與凌厲。
眉下,一雙眼眸狹長而深邃,猶如兩口深不見底的幽潭,瞳色仿若幽冷的深湖之水,在昏暗的光線中閃爍著如冰般的光澤,讓人不敢直視,仿佛稍一接觸,便會被那股冰冷的氣息凍住靈魂。
高挺的鼻梁如同山峰般聳立,為這張臉更添幾分堅毅。而那薄唇,顏色淡得近乎蒼白,緊緊抿著,唇線鋒利得如同刀刃,似乎隨時都會吐出冰冷刺骨的話語。
他的皮膚白皙如雪,卻毫無血色,仿若終年不見陽光,透著一種病態的美感,更襯出他整個人的陰冷氣質。
男人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祁淳安沒喝的茶盞,目光凝視著那盞中尚未泛起漣漪的茶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祁家……”他低聲呢喃,聲音仿佛從幽深的古井中傳出,帶著幾分晦澀。太素閣雖掌握著諸多情報,但皇室內部的隱秘,卻如同迷霧,即便是他,也難以完全看透。
“難道情報是真的?”男人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思緒愈發深沉。祁淳安當真是妖邪附身?
他微微皺眉,摩挲茶盞的動作也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真得相信鬼神之說了么。”男人喃喃自語,他緩緩起身,黑袍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陰影,他輕輕揮了揮手,一道黑影從窗外閃現,單膝跪在瓦片上,等待他的指令。
“密切監視祁淳安的一舉一動,她身邊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丫鬟小廝,都要查得清清楚楚。”男人聲音低沉,透著一股讓人膽寒的威嚴。
“是!”黑影低聲應道,隨后如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