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時,便是寒意徹骨。
一夜夢魘荒唐,我坐起身,抹去額上的冷汗。又孤坐了許久,卻是遲遲才回過神來。
這兩日過得太快了,太快了。
快到我尚未從我爹的死訊中脫出身來,這謝家相府中便僅剩我一個孤家寡人了。快到我尚未在疆場建功立業,這盛京內外便再無我的羈絆了。
可明明只有兩日而已。
只有兩日而已。
如今的我,便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
再過長安道,那里繁華依舊。那處距皇宮不遠,只需抬頭望上那么一眼,便能瞧見整個盛京最繁盛的地方。
風愈燥了,卻吹得我心頭酸冷。
我沿街而過,只是慢慢地走,慢慢地想。
我雖不及我爹圓滑,卻到底是有幾分像著他的。我誠知朝廷從來不缺為百姓做實事的賢臣,缺的不過是權衡利弊之下的犧牲品。
而我擅闖慎刑司,也不過是陛下眾多步棋中的其中之一罷了。
此一來,圣上是為平息眾怒,遏制傳言。圣上自然知道我爹拿了這五十萬兩做了什么,也知道我爹是否真的貪污了這筆銀子,然而地方勢力盤根錯節,陛下自然不敢輕易敲打。但對于這件事而言又必須有一個名正言順的替罪羊。
此二來,圣上是為殺雞儆猴。圣上特意屏退了慎刑司的人手,便是要特意做給我看,此局,我爹做了他案板上的雞,那么猴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如今我爹已死,這手棋也便成棄子了。
我仍是向前走著,
走著。
只是再向前,便沒有路了。
我淡笑一聲,暗暗地想,
原這綿長的長安道竟也是有盡頭的。
*
歸途漫漫,醉月悠悠,漱石休休。
不知不覺竟一路到了盛京的中心,再向前,便是這京中除皇宮以外最亮的地方了。這是早些時候建的酒樓,可明眼人皆知這兒雖掛著酒樓的牌子,卻做著勾欄的營生。
若換做平常,我是斷然不會踏足此處的,可愁思苦緒積的多了,便一心只想買醉了。
我向店小二問了兩壇陳酒,初嘗只覺不似塞外的酒那般烈,可飲的多了,到底還是醉人的。
飲酒買醉本為消愁,酒意微微上頭,思緒便放得遠了。
宵幾何時,沙州跑馬,對月共飲。
人人皆怨這塞外的月常不忍圓,可我卻尤愛此月。人尚有悲歡離合,月如何不能有陰晴圓缺?
天下從來沒有這樣的規矩。
這天下的條條框框皆是束縛人的,可還從來沒有一條規定月要如何。
它的圓缺僅它可定。
我喜月,尤愛塞外之上弦。它自由恣意,瀟灑自在,夢中之疆場,總是有著這樣的月的。
思緒再遠些,便不禁去想,若是我爹知我來這勾欄里買醉,怕是他老人家在天之靈都要隔空給我兩巴掌,再則是入我夢來,言些“狎妓非君子之為”的話來。
想著想著便有些想笑了,我瞇了瞇眼,眼前卻不大清晰了。
酒樓臨近打烊,店小二已經逐一開始清客了。
我不好多留,在桌上擱了銀錢便向外走。沒走出幾步,便與一人擦肩而過,我自認酒量不差,可偏偏眼前模糊得緊。
那人瞧著并不面生,像是打哪見過,不過再往后,便記不大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