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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狀元

我替我爹斂了尸,又將他的牌位列入謝府祠堂。我在他堂前守了三日,寸步未離。雖說平日里我最厭他的圓滑,可我卻知,他做的了不忠,我卻做不了不孝。

然奸佞終歸是奸佞,他的尸首在堂前停了三日之多,卻無人祭奠,我無奈嘆息,終還是親手將他的棺槨葬在了后院。

我其實很早的時候便想問他,為何留著堂堂君子不做而偏去做那奸佞,若早知如今潦倒的下場,可會后悔曾經那般選擇?

可惜,我再等不到他的答案了。

*

盛京之風醉人,我策馬揚街而過,倒當真有種“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紛繁錯落之感。

行至半路,但見前路堵著群人,洋洋灑灑,甚是熱鬧。

我忽地起了興致,只管問身邊人道:“今兒是什么日子,好生熱鬧。”

言罷,我才感受到身邊人探究的目光。我微微側目,恰撞進那人的視線。

那人生得一副自在相,氣質卻出塵。他腰間掛著塊白玉,色如羊脂,想來必非凡品。

他兀自打量我一陣,出口的語氣卻不容質疑:“公子非廟堂中人罷。”

他的眸色甚是清亮,又莫名氤氳著一股神秘感,仿佛只一眼便能將人看穿。

我眉梢一挑,樂道:“兄臺何以見得?”

那人淡聲笑了下,只道:“今日初七,正是春闈放榜的時候,多少雙眼睛盯著呢,若公子當真是廟堂中人,便也不會出此疑問了。”

我笑而不語,只淡淡轉過目光投向人群中去。

今年的榜單放的利索,我方才遠遠瞧了一眼,只當他們是在看榜,可待我走近,才發覺他們看的并非是榜,而是人罷。

我透過紛亂的人群粗略掃了一眼,但見正中央那人仍是一副少年模樣,衣袖上打了幾個補丁,想來該是寒門出貴子罷。

那少年中了狀元,一朝得勢,便必招人攀附。可那少年人瞧上去謙遜有禮,旁的人無論問他什么,他就規規矩矩地答,也不管對方是權貴還是乞丐。

彼時,他身側有人開了口,那人聲音不弱,我聽得分明。

“敢問公子的桑梓在何處?”

那少年淡笑了聲,禮貌地回了句:“距長安不遠,正處滄州。”

我聽罷,不由覺的好笑。英雄尚不問出處,此人既有心攀附,此舉便算是犯了大忌。

那滄州是什么地方?

說它一句鳥不拉屎都算抬舉了它了,哪算的上是什么好出處。

那少年話音剛落,便見方才問話那人登時面色一窘,整張臉漲成豬肝色。他也知自己此舉馬失前蹄,說錯了話。便不好在人前過多\賣\弄,只低著頭匆匆走遠了。

我只覺可笑。

長安城名利重天,若偏要說有什么東西如同草芥,那便只有人命了。

我策馬走遠,一路紛繁。

長安道,朱雀街,一如既往的繁華,一如既往地望不到頭。

*

午過三巡,我正靠在躺椅上假寐。彼時的陽光仍舊刺眼,我微蹙眉,隨手抄起一本我爹桌上的書蓋在臉上。

不過片刻,但聽有人喚我。

“公子?”

我淡淡“嗯”了一聲,聲音有些悶。

“何事?”

那丫鬟頓了頓,話到嘴邊又有些吱唔。

“府外有人求見,說是……說是……”

“說是什么?”我微微蹙眉反問。

“說……來祭拜相爺……”她話到此處聲音不由弱了下去。

我一驚,猛一坐直,蓋在臉上那書掉在地上,沾了灰了。

我吩咐她把那人帶進來,她急匆匆去了,半晌但見她帶進來一少年郎,衣袖上的補丁一如我晨時見到的那般,不是那狀元郎還能是誰。

可他同我爹又有什么干系?

我有些懵,只盯著他凝眸不語,半晌才回過神來。

反之,他倒是一副泰然的模樣,似是早知我心中所想,只道是:“將軍不必存疑,此番我來,不過是有一物相呈。”

我不由一頓,掀起眼皮對上少年那過分清亮的眸子。

不知為何,如今再去瞧這雙眼睛,卻大不見初見時的那般喜色了。

我愣了一下,但見他自袖中抽出封信紙遞給我。

我接過信,只展開來看。

這信中內容大抵是說滄州地處荒僻,民聲載道之類,請示天子為此撥款賑災。

這信中言辭犀利,不飾鋒芒,加之這浩浩湯湯的一手行書,不想也知是出自我爹的手筆。

然,這信上既蓋了公章,便已是撥了銀子,可我沿途歸京,滄州仍是舊貌。原因為何卻不言而喻。

說起來,朝廷自始至終就沒斷過滄州的賑災銀錢,更遑論滄州距長安最多不過七里,若說是半路出了差錯,那便也是不可能的。左一細想,不過是大多進了地方官府的肚子罷了。

是以這回的糧錢便是我爹仗著朝廷命官的名頭親自監著官府發放的。

官府吃不到回扣,便自然不會輕易買賬。是以便策劃藏了筆銀子,而后將銀兩缺失的事情捅到陛下面前。若陛下追責起來,我爹便是那個最先背鍋的。

此事往小了說是辦事不利,玩忽職守;可若往大了說,那便是貪污,是要掉/腦袋的。

旁人怕死不敢做的事,他做了,也果然死了。

是以再后來,我便再記不清他說了什么,只渾渾噩噩地聽,又匆匆拜別過他。

我拾起久落在地上的書,灰塵臟了頁上忠孝二字。在整潔的卷面上,這二字顯得尤為刺目。

又于院中坐了許久,我卻不免覺得好笑了。

原他才是偽小人,真君子。

寧可污清白,不可折忠骨。

……

待夜色沉下天際,未見桂華流瓦。

古語中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確是不假,一夜夢魘確是荒唐。

夢中有燭火在跳,再向前,是我爹的影子。我欲向前幾步,他卻愈離地遠了。他仍是先前獄中的狼狽模樣,只是這夢中之境,卻不再是牢獄了。

我遠遠望著他,卻見他干裂的嘴唇翕張著,好似在說些什么。

可奇怪的是,我距他不近,然,他的聲音我卻聽得分明。

“子安啊……再赴疆場……可要添衣嘍……”

他的神色晦澀難辨,言罷,他的身影便在這浩渺的煙波中漸行漸遠了。

難得啊

難得父子間這般和諧

他沒罵我不孝,我也沒再諷他不忠。我垂下眼,好像只有在這個時候,他不再是忠或奸,而僅僅是我謝子安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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