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襲

蘭坊以東一條山路之上，四輛馬車正蜿蜒前行，蘭坊縣新任縣令——狄仁杰，正坐在第一輛車中。他坐在一卷行李之上，背靠一摞書冊典籍。此行顛簸勞頓，狄大人只求能稍作休息。親信隨從洪亮與他相對而坐，身下是一捆布匹。山路崎嶇不平，他只得用這種方式緩解顛簸之苦。多日艱難跋涉，二人早已疲憊不堪。一輛馬車緊隨其后，周遭掛著絲綢帷幔。狄仁杰的三位夫人、兒女和女仆坐在其中，蜷縮在被褥和枕頭里，欲小憩片刻。又見后面跟著兩輛載滿行李的馬車。幾位下人忐忑不安地坐在搖搖欲墜的箱包之上，另外一些人情愿牽著汗水涔涔的馬兒徒步行走。

黎明破曉之前，他們便離開了上一個村莊，而后沿路一直走到了偏僻荒涼的山區，沿途只遇見了幾個樵夫。到了下午，他們一行人又因為車輪破損耽誤了一個時辰，此時天色昏暗，山路顯得更加瘆人。

兩位人高馬大的隨從在前面打頭陣。二人背著寬劍，鞍上掛著長弓，箭袋里箭支嘩啦作響。這兩人乃狄仁杰的得力干將——馬榮和喬泰。二人全身披掛，護送車隊前行。隊尾處與老管家一起壓陣的是陶干，他身材瘦弱，后背微駝，是狄仁杰的另一員得力干將。

眾人行至山脊頂端，只見山脊一直蔓延到樹木茂密的山谷之中，一座陡峭的山峰赫然聳立在眼前。馬榮見狀忙勒住馬，轉身對車夫喊道：“你個狗奴才！一個時辰之前你便說蘭坊將至，現在又要翻一座山。”

車夫小聲嘀咕說，城里來的人就是沉不住氣，然后忍氣吞聲道：“您老少安毋躁，再翻一座山，您便會看見山腳下的蘭坊縣。”

“那廝之前就說過‘再翻一座山’，”馬榮對喬泰說道，“如此一來，到達蘭坊之時已是深更半夜，定是非常被動。任上官員定自中午就在翹首以盼。更別提那些達官貴人，他們或許早已擺下盛宴。到那時他們定是像我一樣饑腸轆轆了！”

“且不言早已口干舌燥！”喬泰補充道。他隨即調轉馬頭，朝狄大人馬車奔去。“大人，還需穿過一道山谷，不過好在蘭坊將至。”

洪亮強忍著，不愿讓狄大人聽到他的嘆息聲。他說道：“大人被提早調離濮陽，委實遺憾。拋開我們遇到的兩件大案不談，那里也算宜居。”

狄仁杰微微一笑，然后調整坐姿，重新靠在書案之上，然后說道：“似乎是京城中的佛教余孽和南越商人結黨營私，使我被迫提早調離濮陽。蘭坊屬偏遠之地，在此任職或許益處更大。我們或能遇到百年難遇的奇案，這點卻非名城大都可比。”

洪亮表示贊同，心下卻郁結難舒。他年近古稀，這漫長、顛簸之旅早已令他疲憊不堪。洪亮自幼便為狄氏家族效力。自狄公任官以來他便一直伴隨左右，并被委以縣衙都頭一職。

車夫將鞭子舞得啪啪作響。車隊馳過山頂，沿一條逶迤小路行至山谷深處。山谷兩旁，松樹郁郁蒼蒼，遮天蔽日，周圍一片黑暗。

狄公正欲喚下人燃起火把，竟驀地聽到從頭上和身后傳來呼喊聲。一伙面蒙黑布的歹人從樹林中竄了出來。

馬榮正欲抽刀反擊，卻被兩人拽住右腿，拖下馬來。又見一人躍上喬泰的馬，從其后背突襲，將其拉下馬，并用一種怪異的方式擒住其頸部。

馬夫見狀慌忙跳下馬，一溜煙兒竄入叢林。下人們也紛紛四下逃竄，消失在樹林之中。

正在此時，兩張蒙著面具的臉出現在狄大人的馬車窗前。洪亮頭上猛遭重擊，遂昏死過去。突然，只見一支長矛從窗外刺向狄仁杰，狄公從容避過，然后雙手抓住長矛。車外歹人向外拉拽長矛，不料狄公先是緊緊抓住長矛，隨后又猛地向外送，那歹人措手不及，踉踉蹌蹌向后退去。狄公又將長矛從歹人手中拽出，隨即從窗戶一躍而出。他將長矛舞得虎虎生風，那兩個歹人不敢接近。擊暈洪亮的歹人此時手持棍棒，拿著長矛那位又抽出一把長刀。二人將狄公團團圍住，狄公見那二人來勢洶洶，自知敵眾我寡，恐難以抵抗。

再說那兩個歹人將馬榮拖下馬，正欲趁其不備，將其大卸八塊，他們卻不知，眼前這個人身手不凡，非等閑之輩。幾年前，馬榮因攔路搶劫“名震一方”。彼時馬榮和喬泰被人稱為“綠林好漢”，直至遇到狄仁杰，二人才金盆洗手。因此談到攔路搶劫之事，馬榮可謂無所不知。之前馬榮并未急著起身，而是擰轉身子，抓住一個歹人的腳踝，猛地一拽，那歹人頓時東倒西歪，搖搖欲墜。同時，馬榮用腳猛蹬向另一個人的膝蓋。一套動作下來，馬榮得到喘息之機，從容起身，隨后一拳打在踉蹌之人的頭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腳踹在抱膝之人的臉上。那歹人頭向后仰，險些將脖頸折斷。

馬榮抽出刀，奔向喬泰，只見喬泰正躺在地上與一個難纏的歹人殊死相搏。另外兩個歹人手持長刀，欲伺機刺殺喬泰。馬榮舉刀果斷刺向其中一人的胸膛。來不及抽刀，他又立即抬腳踢向另一個人股根，那人隨即倒地。馬榮隨后拾起歹人的長刀，果斷刺進正與喬泰鏖戰的歹人左肩。

馬榮正欲扶喬泰起身，卻聽狄公大喊：“小心！”

馬榮聞聲迅速閃身，躲過一棍。原來是方才襲擊狄公的歹人跑來助其同伙。棍子擦過馬榮的腦袋，重重落在左肩之上。馬榮大罵一聲，跪倒在地。歹人舉起棍棒，向喬泰腦袋揮去。而喬泰早有防備，他抽出刀，待歹人舉起雙臂，迅速將刀狠狠插入歹人胸膛。

狄公現在只需迅速解決持刀歹人。他拿起長矛，佯裝進攻，敵人見狀忙舉刀欲擋。狄公又隨即使出一招“上下翻飛”，在空中翻轉長矛，直接捅進敵人腦門。

狄公將歹人交由喬泰捆綁，然后徑直跑向行李車。只見一歹人躺在地上，發狂似的抓著自己的脖子。另一歹人手持圓頭棍，正朝車底張望。狄公用矛頭的扁平部分猛擊他的頭部，歹人隨即倒地。

此時，陶干爬出車底，手中拿著細線。

狄公見狀問道：“你為何在車下？”

陶干笑著答道：“一歹人打暈管家，另一人又一棒打在我的頭上。我慘叫一聲，順勢倒地。他們以為我已經昏死過去，便開始拆卸行李。我緩緩起身，將繩索套在一歹人脖頸上，然后鉆進車底，奮力拉拽繩子。另一歹人為了追至車底，只得暴露位置，即便找到我，他的棍棒也無用武之地。他正不知所措之時，大人您剛好出現，為他解決了這一難題。”

狄公聞言會心一笑，正在此時，馬榮的咒罵聲傳來，于是狄公慌忙轉身前去營救馬榮。陶干從袖中掏出一截繩子，將兩個歹人的手腳牢牢捆住，隨后才解開那歹人脖子上的繩索，那人被繩子勒得幾乎背過氣去。

陶干已至中年，看似虛弱無力，實際足智多謀、十分精明，曾靠坑蒙拐騙之術過得風生水起。憑借人畜無害的外表，他將這兩個歹人騙得團團亂轉。一次，他遭遇險情，受狄公相助方得脫逃，從那以后，他便盡心竭力為狄公效力。他深諳黑白兩道生存之法，精通各種旁門左道，每遇大案或收集證據之時總能在旁出謀劃策，十分得力。

狄公回到車隊前面，見喬泰正在與一歹人徒手搏斗。那歹人先前頭上遭受一擊，剛剛清醒過來。馬榮此時正半蹲在地上，他左肩遭受重擊，胳膊疼痛無力，只得用右手對付歹人的攻擊。只見這歹人身材纖瘦，此時正手持短劍，在他身邊上躥下跳，動作十分敏捷。

狄公舉起長矛。正在此時，馬榮趁機抓住歹人手腕，那手如鐵鉗一般，歹人只得松開手中短劍。隨后，馬榮將其按倒在地，用膝蓋壓住其腹部。那歹人頓時放聲哀號。

馬榮艱難起身，歹人用另一只手朝馬榮捶去，然而那拳頭卻絲毫威脅不到馬榮。馬榮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對狄公說：“大人，可否移去那賊人的面具？”

狄公拿下歹人的頭巾。馬榮驚呼：“天老爺啊！竟是個女子！”

眾人紛紛望向那女子。只見那女子怒目圓睜，目光灼灼，馬榮大吃一驚，不覺松手。

狄公迅速將那女子的手臂別在身后，厭煩地說道：“也不乏有自甘墮落的女流之輩行打砸搶燒之勾當。將她與其他歹人一同綁起來。”

馬榮見喬泰已經制服敵人，并將其五花大綁，便將喬泰叫來將女子雙手綁住，而他自己則站在一旁，一頭霧水地撓著頭。那女子始終一言不發。

狄公行至女眷所在的車前。只見大夫人正蜷縮在窗前，手中拿著一把匕首。另幾個人正藏在被褥中，被嚇得瑟瑟發抖。下人和車夫紛紛從藏身之處走出，迅速點燃火把。在搖曳的火光中，狄公開始檢查戰場。

狄公一方并無大礙。洪亮早已清醒，頭部的傷口也由陶干包扎妥當。老管家傷勢不重，只是受了驚嚇。馬榮將衣袍褪至腰間，赤身坐在樹樁上。他左肩青紫腫脹，喬泰正用藥油為其擦拭。

馬榮殺死兩個歹人，喬泰殺死一個，其余六人傷勢輕重不一，只有那女子毫發無傷。

狄大人命令下人將歹人綁至一輛裝有行李的馬車車頂，將死尸綁在另一輛車頂上。而那女子則隨人徒步而行。

陶干拿出一個裝有襯墊的竹籃，取出熱茶供眾人享用。

馬榮以茶漱口，啐在地上，然后對喬泰說：“以我所見，這幾個人并非內行，行動過于草率。”

喬泰表示贊同：“的確如此，他們足有十個人，本能做到十拿九穩。”

“在我看來，他們干得不錯了。”狄公淡淡地說道。

眾人不再言語，只是默默飲茶。所有人早已身心俱疲，無心閑談。此時只能聽見下人的竊竊私語聲和歹人的呻吟之聲。

稍事休息，車隊再次動身。兩個下人舉著火把在前方開路。

一行人足足花費半個時辰才翻過最后一座山。隨后，他們來到一條寬闊的大路，很快，夜空下，蘭坊縣北城門上的城垛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