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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現(xiàn)場

午審鳴鑼之時,狄公早已回到書房,洪師爺與隨從三人已靜候多時。狄公穿上官服,戴上烏紗帽,便穿門步入公堂高臺之上。這濮陽百姓并未受晌前堂審影響,那公堂周邊依然人頭攢動,竟無立足之地。

落座之后,狄公便令捕頭帶肖屠夫上堂。

肖屠夫上前之時,狄公便見他只是一忠厚老實,并無多少心機的小商戶。待他跪下,狄公便向他說道:“本官對你的遭遇深表同情。此前馮大人已訓(xùn)斥過你治家無方,我便不再追究。但,此案尚有幾處證據(jù)需核實,因此你須明白此案結(jié)案尚需些時日。本官保證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必將那兇手繩之以法。”

肖屠夫唯唯諾諾地說了幾句感謝青天大老爺之言,便被帶到一旁。

狄公看了看案上的文書,喊道:“仵作何在?”

仵作乍一看似是一位精明的年輕人。狄公便問道:“事過不久,相信你還記得。本官對尸檢有幾處疑問,你先將那死者的體貌特征說來聽聽。”

“回稟老爺,”仵作答道,“那肖純玉比實際年齡顯得要個高體壯些。我想這應(yīng)是她從早到晚操持家務(wù)且在店里幫忙所致。她身上沒有任何缺陷,是一個健康的勤快姑娘。”

狄公問道:“你可注意過她的指甲?”

“那是當(dāng)然,大人。馮大人對此格外注意,他想從指甲縫中尋些蛛絲馬跡,可能會與兇手衣物相關(guān)。事實上,因為勞作的關(guān)系,死者指甲短小,小人未能發(fā)現(xiàn)絲毫線索。”

狄公點頭道:“你文書記錄中有關(guān)于死者喉部兇手的指印,還提及了兇手指甲形狀。再細(xì)細(xì)描述來。”

仵作沉思片刻道:“那指甲痕跡呈半月狀,雖未陷入皮肉很深,但有幾處皮膚因此破損。”

狄公道:“這些細(xì)節(jié)應(yīng)當(dāng)寫進(jìn)記錄之中。”

他令仵作退下,再提王秀才上堂。

衙役押解王秀才上堂之時,狄公眼光敏銳地看了他一眼。那王秀才,年紀(jì)輕輕,中等個子,身著秀才藍(lán)裝。他舉止得體,但含胸駝背,一看就是從不做活、日夜苦讀的書生樣子;他面目清秀,天庭飽滿,但氣息微弱,左臉頰處還有幾處丑陋的尚未結(jié)痂的抓痕。

待他跪于堂前,狄公便厲聲喝道:“你就是那無恥小人王秀才!真是玷污了讀書人清白!圣人教誨、禮義廉恥都丟在腦后,平生所學(xué)卻用去勾引良家無知少女,滿足一己私欲!這還不夠,竟然膽大至奸污殺人。如無例外,你應(yīng)按律量刑。本官不想聽你任何辯解,看這文書記錄都心生厭惡。本官再問你幾句,你從實招來。”狄公從椅中俯身前去,掃了一眼文書問道:“你供詞之中提到十七日一早你于一處舊宅廢墟處醒來,將你所見細(xì)細(xì)道來!”

那王秀才聲音顫抖地答道:“回大人,這點恕小生無從回答。那時太陽尚未升起,晨色朦朧之中,我只見得頹墻塌落的幾處磚頭,四處荊棘叢生。我掙扎起身之時,頭暈?zāi)垦#€被那磚頭絆了一下,衣衫被那荊棘撕破,臉和身上都被劃傷。當(dāng)時我只想盡快離開那鬼地方,依稀記得自己穿過幾條小巷,低頭醒腦,還擔(dān)心純玉前夜空等一場。”

狄公給捕頭遞了個臉色,那捕頭立刻給那王秀才掌嘴。

“休要胡言,”狄公喝道,“仔細(xì)回答本官問話!”

接著命衙役道:“給本官看看他身上劃傷之處!”

捕頭拎起秀才衣領(lǐng),將他拖拽起來。另兩個衙役直接把他的衣衫扒了下來,王秀才痛得尖叫,三天前背后那皮鞭之刑尚未結(jié)痂。狄公見他胸前,上肢還有肩膀處確有幾處深深劃傷,還有幾處青腫,便點頭示意捕頭放開他。衙役直接把王秀才摁著跪下,也不管他衣衫如何。

狄公繼續(xù)審問:“你提到只有你和死者二人還有那龍裁縫知曉你們的茍且之事,這說法顯然無法立足。你怎可斷言再無他人知道你這劣跡呢?”

“回大人,小生從裁縫處閣樓出來時總會四周環(huán)顧一番,細(xì)辨有無行人。有時更夫從此處經(jīng)過,小生便等其遠(yuǎn)去,隨即我便迅速竄入臨近肖屠夫肉店的那條昏暗小巷。那處相當(dāng)安全,即便有人要經(jīng)此過那半月街,我也可藏身昏暗之處,并不會被人察覺。唯一危險之處便是我爬上閣樓之時,不過純玉見有人靠近會在窗邊給我放哨警示。”

“堂堂一讀書人夜里竟鬼鬼祟祟干起那偷雞摸狗之事!”狄公嗤之以鼻道,“多么深刻的教訓(xùn)!你再仔細(xì)想想,可曾有過讓你起疑之事?”

那王秀才深思半晌,最后慢騰騰說道:“大人,我想起來了。兩周前我著實嚇了一跳。我在穿過街道之前在裁縫鋪門口四處張望之時,見守夜的經(jīng)過,領(lǐng)頭之人還敲著梆子。我等他們巡過半月街才出來,親眼看到他們在方氏藥鋪燈籠處拐了彎。就在我溜進(jìn)對面那暗巷時,我猛然又聽到那守夜的梆子聲,離我很近,嚇得我魂不附體,趕緊貼墻躲進(jìn)陰影里,梆子聲便停了。我還以為守夜之人會把我認(rèn)作竊賊,出聲警示。然而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周邊死寂一片。最終我覺得這是我的想象或是回音作怪。我便從藏身之處出來,拉了拉純玉懸在窗外的布條告訴她我到了。”

狄公此時轉(zhuǎn)頭對洪師爺?shù)驼Z道:“這倒是一新情況,記下來!”接著他便怒視王秀才喝道,“公堂之上,休得胡言!守夜更夫如何能在短時間內(nèi)來回如此之遠(yuǎn)?”

他轉(zhuǎn)向記錄員命道:“讀讀王秀才的當(dāng)堂供詞摘要,讓他證供畫押。”

記錄員便大聲讀來:“王秀才承認(rèn)所供一切屬實。”

“讓他捺指印!”狄公對衙役道。

那些衙役又一次把王秀才拎了起來,把他拇指按進(jìn)硯臺,讓他在狄公遞到案幾邊上的供詞上畫押。

那王秀才顫顫巍巍畫押之際,狄公注意到那是一雙瘦瘦的書生之手,還留著讀書人特有的長指甲。

“把犯人押回大牢!”狄公喝道。接著他便起身,怒氣沖沖地甩了甩長袖,下了高堂。他轉(zhuǎn)身回書房之時,就聽到背后人群開始竊竊私語。

“退堂,退堂!”捕頭喊道,“這兒可不是看完戲還可以待著的戲園子!還想要衙役們給你們端茶倒水上茶點么?”

圍觀人群最終被驅(qū)散后,那捕頭看著自己的手下悶悶不樂叫道:“這什么時候是個頭!我們天天燒香拜佛求著來個又蠢又懶的大人,誰知……老天爺饒了我吧,這個蠢卻勤快,脾氣還暴躁,簡直是禍害啊!”

“大人怎么不用刑啊?”一小衙役問道,“鞭子一響,那柔弱書生就會認(rèn)罪,更別說夾手夾腳了,這案子不就早結(jié)了!”

另一個接著說道:“這只是拖著有什么用?王秀才一貧如洗,又沒什么油水搜刮。”

“那就是個榆木腦袋!”捕頭滿心厭惡道,“王秀才罪證確鑿,一清二楚,可大人卻要核實證據(jù)。罷了,我們先去廚房,趕在那些貪吃的武衛(wèi)之前先填飽自己肚子吧。”

與此同時,狄公已換好常服,坐在自己書房桌后那寬大的椅子里,啜著喬泰倒來的熱茶,一臉滿足。

此時,洪師爺進(jìn)得門來。

狄公問:“師爺,怎么一臉沮喪的樣子?”

那洪師爺只是搖頭:“我剛剛混進(jìn)堂外百姓中聽他們議論了一番。大人,恕我直言,百姓們不大看好這案子的初審。他們覺得這審問沒有什么意義,大人你并未抓住扼要之處,也就是讓那王秀才認(rèn)罪。”

“師爺,若不是我知道你這番話只是關(guān)心我為官清譽的一片苦心,我會嚴(yán)厲批評你。皇上派我來是主持正義,而不是取悅百姓!”

狄公轉(zhuǎn)向喬泰說道:“讓高里正來這一趟!”

喬泰走后,洪師爺問道:“大人這么關(guān)心那守夜之人是覺得其中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

狄公搖了搖頭。

“并不是這個原因。即便沒有王秀才今天所提之事,作為對現(xiàn)場相關(guān)之人的例行調(diào)查,前任馮大人已經(jīng)仔細(xì)詢問過那守夜之人,他們領(lǐng)頭之人也證明他與這兩人、與此案都無關(guān)。”

那高里正隨喬泰前來,上前給狄公深深鞠了一躬。

狄公看著他生氣地說道:“你便是這片的里正,在你管轄之地竟出了如此可恥之事。你難道不知自己所轄之地任何不法行為都是你應(yīng)負(fù)其責(zé)嗎?多多上心!日夜加緊巡邏,不要在政務(wù)時間吃喝嫖賭!”

那里正趕緊跪下,叩了三個響頭。狄公接著道:“現(xiàn)在帶我們?nèi)グ朐陆挚纯磧礆F(xiàn)場。我只想大致了解一下。除了你和喬泰,我只需四個衙役。我微服出訪,洪師爺扮成我們這一行人的領(lǐng)隊。”

狄公戴上一頂小黑帽和他們從西側(cè)門溜出衙門,喬泰與高里正帶路,四個衙役緊隨其后。

他們先是沿著主街一路向南,到了城隍廟后墻處便朝西繼續(xù)走,不久他們便見到了右邊孔廟的綠色琉璃瓦。穿過西城區(qū)河上由南至北的小橋后,路便沒了。此處乃是窮人聚集之地,里正左拐進(jìn)入一條兩邊全是小商鋪和危舊老房的街道,接著又走進(jìn)一條又窄又曲的小巷,這里便是那半月街了。高里正指給他們看了看肖屠夫的肉鋪。

他們剛在那肉鋪前站住時,周邊一群人便圍了上來。那高里正便喊道:“這是衙門里大人派來的官差,正在辦案!閑雜人等,速速避讓!不得妨礙公務(wù)!”

狄公注意到肉鋪地處這窄巷偏僻拐角之處,側(cè)壁也沒窗戶,倉庫在店后十尺左右。在這肉鋪與倉庫間的墻頭幾尺上下,便可見純玉所住閣樓的窗戶,小巷的另一邊則是拐角處行會高高的墻頭。轉(zhuǎn)身查看整條街道便發(fā)現(xiàn)龍裁縫的店鋪正對著這小巷入口,從龍裁縫店上閣樓既能看到這巷子全貌,也能看到純玉閨房。

洪師爺正問里正些例行問題時,狄公對喬泰說道:“試試能不能翻進(jìn)窗戶。”喬泰笑著把自己長袍衣襟別進(jìn)腰帶,縱身一跳便抓住了墻頭,墻上有處磚塊脫落之地,正好讓喬泰右腳有個著落,他整個身子緊貼墻壁,慢慢往上提,直到手能夠摸著窗沿,飛身一躍,一條腿攀過窗戶,整個身子便翻了進(jìn)去。

狄公在窗下不由點頭。喬泰在窗口晃了幾下,雙手攀住窗臺,縱然跳下五尺多高,一招“蝴蝶撲花”,落地幾近無聲。

那高里正想帶大家看看兇案現(xiàn)場,狄公卻搖頭對洪師爺說道:“該見的都見著了。回吧。”

大家便信步回到衙門。

高里正辭別后,狄公便對洪師爺?shù)溃骸斑m才所見已證實了我的猜想。把馬榮叫來!”不一會兒,馬榮便進(jìn)來作揖。

狄公道:“馬榮,我得委派你做件難事,還可能有危險。”

馬榮滿臉興奮,急忙道:“一切聽大人安排!”

“我令你喬裝成一地痞流氓,頻繁出入那些地痞流氓所在之地,尋找一位道家或是佛家的野游僧或是假扮如此之人。你要找的這人人高馬大,但不是你所認(rèn)識的綠林好漢般的俠義之人,此人是個邪惡浪蕩、喜打架斗毆、毫無人性的畜生。他雙手有力,指甲短小,我不知道他會喬裝成什么樣子,也許會穿得衣衫襤褸,但我敢肯定,他像其他游僧一樣,身上帶著木魚,就是和尚用來吸引過往行人時敲打的那塊頭骨形木鐘。最終的證據(jù)是他最近新得了一對做工特別的純金發(fā)釵,這是草圖,你得記住。”

“這很詳細(xì),”馬榮道,“這人是誰?犯了何罪?”

狄公笑道:“我也沒見過他,沒法告訴你他是誰,但他所犯之案,正是那肖屠夫愛女純玉被害的奸污殺人之案。”

“我喜歡這活兒!”馬榮叫道,他激動萬分,速速離去。

洪師爺一直滿心驚訝地聽著狄公吩咐馬榮的話。此刻他尖叫道:“老爺,這可把我弄糊涂了!”

但狄公只是笑著說道:“你所見所聞和我一模一樣。自己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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