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聞人至抱著嬌小女子一步躍到山崖之上。

李天城調侃道。

“救美英雄回來了？”

聞人至嘿嘿笑，女子羞了個大紅臉。

她從聞人至懷中躍下，披頭散發的樣子比白日初見時分更加狼狽。

女子一瘸一拐走近池水邊李天城身旁。

“在下外門弟子池瑤，多謝李師兄在我初到此處時搭救。”

聞人至不解，只告訴了她山崖上李師兄的姓名，但他們好像更早認識。

李天城冷笑。

“順道而已，我可沒有救你。”

百年時間過去，李天城以為他早就看透愛恨情仇，再見面，卻還是心不由己說出這兩句話。

難道百來年的人生竟白活一場么？

李天城竭力壓制心中情緒。

女子上前一步，池水倒映出她的滿臉倔強。

“不知我何處惹了李師兄不高興，還望明說。”

明說？

難道要我說出上一世你見我突破洞府無望，遂始亂終棄，轉投另一位師兄懷中？

李天城長呼一口氣，怎么都吐不盡心中郁結。

“抱歉，你與我見過的某人太像，情難自已。”

終究是心關難過。

這一刻，李天城只覺上一世常念的“穿越者必逆天改命”無比可笑。

我和山下那些凡夫俗子有何區別？

李天城轉身就走，在濕濘草地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

池瑤與聞人至對視一眼，都不知該怎么做。

“李師兄受過傷？”

“李師兄劍法超群，我亦為他所救，不像是受過傷，腿有宿疾吧。”

池瑤望著李天城逐漸消失的蕭瑟背影。

莫名地，她想起十年前入門時那個滿臉是血爬過金橋的少年。

他到底經歷過什么才會這般耿耿于懷，這樣孤獨呢？

一夜無夢。

李天城在山林里漫無目的地閑逛。

“連只送上門的妖獸都沒有，算它們運氣好。”

正說著，前方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咆哮。

眉心印有朱紅印記的青年狂奔，見到李天城時，他靦腆一笑。

“李師弟，快跑。”

巨大的熊頭撞爛沿途樹干，朝站在原地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李天城發出憤怒咆哮。

聲波震得李天城耳朵生疼，羆妖小山般的身軀更是直接朝李天城撞了過來。

李天城慌忙間用劍格擋，直接被一巴掌扇飛，鐵劍在空中四分五裂。

好在這一世在白蟬的指點下，李天城的筋骨淬煉得足夠堅韌，挨了這巴掌僅僅只是吐血而已。

李天城在空中擰轉身形，順著裴驕的方向逃跑。

“狗曰的裴驕，你怎么惹到這畜牲的！”

前方的聲音很是溫潤。

“李師弟，說臟話有損德行。昨晚我隨便找了個山洞休息，今日清晨借洞里的魚干做了些魚湯，魚湯還沒下肚，這狗曰的羆妖就回來了。”

“我發現李師弟你剛才罵的那句話挺能抒發情緒的，師父都沒教過我。”

李天城人在狂奔，心中還有一萬匹野馬也在狂奔。

住別人的，吃別人的，最后還要生火燒了別人的家，換成誰都受不了這種行為。

當年那個一身書卷氣的少年呢？

李天城實在難以將前方身姿矯健的青年與上一世傳聞中“百年元嬰，千年飛升”的中興之姿聯系起來。

氣質沒變，談吐沒變，所作所為未免太野修了。

李天城想到那位一襲青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宗主談貞，心中一陣后怕。

還好我沒落到這個人手里，不然現在的我會變成什么樣簡直不敢想象。

“你現在什么境界？”

溫潤如玉的聲音飄到后方。

“柳筋境。”

李天城舒坦幾分。

這家伙都才柳筋境，不急了。

話音未落，裴驕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李天城這才看清他的后背已沁出兩道血痕。

鋪天蓋地的血光襲來，羆妖動用血脈秘術激發潛能，直直撞向二人。

李天城和裴驕速度暴漲一截，各自躲開羆妖的撞擊。

怪不得連裴驕都要跑，身后的畜牲已經到了由兇化狂的邊緣。

不知為何，李天城在水邊能跑得更快，以至于完全看不出左腿有恙，他沿著小溪很快就竄到裴驕身邊。

“我來引開羆妖，你去找兩個能打的，一刻鐘之后我們在此處匯合。”

李天城抬手將殘劍擲出，狠狠砸在羆妖厚重皮肉上濺起一抹血色，引得羆妖又是一陣咆哮，直沖李天城撞來。

裴驕轉頭就跑，輕飄飄丟下一字。

“好。”

說實話，李天城有點擔心裴驕跑了就不回來了，但在裴驕負傷的前提下，這樣做已經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李天城朝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樹跑去，靈氣催動，三兩下就爬到了樹梢，這個高度剛好對上奔跑中羆妖的漆黑雙眼。

羆妖此時與李天城不過一爪之距，張嘴噴出的腥臭氣息熏得李天城只得屏住呼吸。

來不及起劍，李天城猛地躍下樹梢，堪堪躲過鋒銳利爪。

“砰！”

歪脖子樹被一爪拍爛，木屑飛射。

攻擊落空的羆妖兇性大發，轉身朝李天城發出響徹天際的咆哮，與此同時，羆妖的雙眼血紅一片，肥碩的肉身蒸騰起大片血霧。

李天城大驚。

“又不是我拆了你的家，對我發狂算什么！”

猩風轉瞬即至。

李天城只得喚出天星抵抗。

又是砰的一聲。

李天城連人帶劍一飛沖天，直到撞斷數棵松樹才止住身形，而后“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羆妖呼哧著血紅霧氣，一步一步朝李天城爬來。

李天城用劍撐起身體，死死盯著正在靠近的畜生。

體內各處臟器均被這一爪震得移位，內傷不輕，本就殘缺的左腿現在失去知覺。

老子絕不能栽在你的手里！

天星劍身輕顫，與主人心境共鳴。

李天城以血作引，兩指在劍身勾出一串連綿咒言。

敕令操天道化兩儀生陰陽轉乾坤

“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

劍若流光。

黑紅長劍于瞬息之間扎進羆妖肉身。

李天城雙眼布滿血絲，太陽穴鼓脹成兩個小球，左手劍訣直指羆妖。

以精血做媒，最下等的御劍術。

沒辦法，以氣御劍是中五境才能使出的手段，更別提傳說中虛無縹緲的以神御劍了。

剛釋放完血脈秘術的羆妖正虛弱，根本擋不住李天城的燃命手段，再加上靈劍自帶靈性，鋒銳長劍只一擊便削掉羆妖半個熊掌。

靈劍嘗血，李天城通過冥冥之中的心神牽引，感受到一陣簡單的興奮情緒。

兵者，兇器也。

“干脆叫你血靈天星好了。”

主人賜號，黑劍興奮情緒更盛。

心之所向，劍鋒所指。

血濺當場。

羆妖試圖擋住黑劍的整個左掌被斬下，骨碌碌掉在滿地松針層。

它再次兇性大發，不顧自身傷勢，拍飛血靈天星，帶著血霧猛地撞向李天城。

靈劍飛出極遠，已然斷開與李天城的心神一線，術法被破，李天城又一次吐出一大口血，此刻他的臉上血光四溢，淚腺、鼻孔、耳洞、脖頸流淌道道血痕。

李天城目呲欲裂，眼中怒火有如實質。

劍來。

劍來啊！！！

……

空蕩蕩的鎖妖塔大廳，灰色光幕一邊彌漫著紫色霧氣。

數十名弟子躺在地上。

他們雙眼緊閉，眼球卻在不停轉動，臉上的表情或平淡或緊張或驚恐。

其中一些人身上不時出現各種血跡。

大廳最后方站著灰衣白蟬與一位全身罩在紫黑衣袍里的神秘人。

紫黑衣袍上秀有水墨白字“天”。

道道玄奧光華自神秘人身上流出，化作紫色霧氣蓋住弟子們的身體。

女聲幽幽。

“那只小熊羆是從新抓進來的小和尚心神碎片中提煉出來的，實力雖弱，卻也不是兩個小娃娃現在就能對付得了的。”

白蟬默然，一對冷眉從李天城身上冒出第一縷鮮血時便未曾舒展開。

良久。

“相信我的徒兒罷。”

“他的心中有一股想活的狠勁，為了活下去，他會不顧一切成長。不敬天地，不敬鬼神，甚至不敬我……”

“實在與他太像了。”

白蟬背對李天城，不再看他。

女聲輕咦。

大廳內紛雜靈氣朝眾弟子中間涌去，甚至將一些紫色霧氣沖得紊亂。

它們凝聚在一起，最終形成漩渦漏斗狀，沒入那個血人的身體中。

神秘人頭袍輕揚。

大羅洞觀。

皮肉筋骨髓，一覽無余。

細密噼啪聲不斷，血人左腿略帶異形的骨骼在靈氣滋養下，以極快的速度冒出一茬接一茬紅粉骨髓。

眨眼間，血人的骨形已經與常人無異。

望著窗外墨綠松針林的白蟬，再度露出一副似哭似笑的表情。

“天城，你長大了，《劍道總綱》我也講得差不多了，后面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