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曾是他們，為這一天等待了許久許久。

…………

暴雨歷第一年。還沒從災難中緩過來人們終于意識到，這場雨是不會結束的。

暴雨歷第三年。雨水已經將舊世界幾乎所有的建筑侵蝕殆盡，而針對這些水研究的防護措施不足以讓所有人生存下去。

人們只能面對漫天暴雨，在絕望中與生道別。

暴雨歷第七年。新一批的建筑完工，在雨中也能自由出行的技術業已完成。

至此，所有仍然幸存的人們都有了安全的庇護之所，在這場僅僅是殘留的，讓人抬不起頭的災難之下，人類終于求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暴雨歷第八年。永不停歇的雨點暫時不再是威脅，對積留雨水的研究也在穩步進行。除了偶爾會有意外發生，一切似乎都在變好。

同年。開始出現了失蹤的事件，原因未知。

暴雨歷第十三年。

這些年失蹤的現象仍然沒有緩解，其規模已經足以威脅剩余生者的留續了。

不只是與雨水密切接觸的研究者，無論平民，管理者，又或身掌實權的臨時官員，所有人似乎都逃脫不了失聯的命運。

他們就像早些年那些被雨消融的人一般，連遺體都沒能找到。

恐慌在蔓延，對雨水的一切信心都在被慢慢摧毀，人們仿佛回到了最開始，那個對雨一無所知，只有對未來無望恐慌的時候。

暴雨歷第二十年。

雨水在說話。

不，不是雨水在說話……是，河流在說話。

雨水匯積的河流，它們存著死者的意識，死者的記憶，甚至死者的情感。

但它們不是那些死去的人。它們是怪物。

在人們發現這一點后，需要面對的威脅又多了一方。

暴雨歷……最后一年。

人類早已沒有了希望。

事實上，在雨剛下起的那段時間，就已經有人意識到了這點。但是是虛幻的希望支撐著人們堅持下來，直到今天。

現在最后的人類也不再抱有幻想了。如果在那些水流中也殘留有意識，抱有情感，保留記憶，那么，那么和活著也沒有太大的分別吧？

活著，什么才算做活著呢？像現在這樣，費盡心血，拼盡希望，在沒有未來的灰色世界里執拗地堅持著，這就算活著嗎？

最后的人類站在河水邊。他們能聽到水流的呼喚，來吧，加入我們，來吧，快來啊。

這些是騙人的。這些是嗎？那邊不會有幸福在。那邊沒有嗎？死后的世界只會是一片空無。真的會是嗎？

他們褪去用于防護的穿著，縱身躍進了水中。

——而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水流并不能對他們做些什么。如果不是他們主動地，完完全全地接納，他們根本都無法融入水流之中。

于是他們將身心完完全全地敞開。在水流的作用下，他們的身體消解，意識則被納入那一滴滴的河水之中。

他們幾乎能感覺到……快樂。那是許久未能體驗到的情緒，在這個絕望的世界，快樂已經是許久許久前，僅存在于記憶中的罕見事物了。

……快樂。喜悅。興奮。激動。狂躁。愈發膨脹，像是積攢了多年的情感在一瞬之間爆發。

不對。這不對。這是不是太……過了些？

與其說這些水流中的意念是喜于見到又有一位位同伴加入……他們更像是見到了，快樂本身？

這些新加入的意念就好像被粉絲圍攏的明星，被臣子簇擁的皇帝。他們疑惑著，驚奇著，接納其它的意識傳來的情緒。

你們……終于來了啊。

感動著，悲傷著，水流的意念這樣傳達著。

是啊，我們終于來了。

新加入的意念受到這種氛圍的影響，也幾乎感動起來。

既然來了……那就把屬于你們的那份，拿去吧。

新生的意念欣然接受。

而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自己先前那份如同感動一般的悲傷……

并不是被氣氛所影響。

潮水一般，洪水一般，永不停息的暴雨一般，悲傷的情緒灌入他們的心中。肆虐著，摧殘著，占據著，在每一寸意識中扎根。

如果水滴存在意識的話，在它匯入深不可測的大海時，是否也會感到不安呢？它會歡欣？會彷徨？會恐懼？會憤怒？

但無論水滴作何反應，它最終都會匯入大海。因為在磅礴的海洋面前，一滴水的思維微不足道。

歡迎。恭迎。

在新生意念痛苦地融合中，所有的水流都在歡慶著這一刻。

它們流著淚，喜悅地悲傷著。

再沒有新的犧牲者了。再沒有新的可以托付悲傷的人選了。再沒有了，再沒有了。

從此它們的悲傷會在這些河流中囤積，堆蓄，永遠。

永遠永遠。

…………

羅語嫣依舊是在那精神鑄就的高塔之上。太陽碎裂的聲勢實在太大，哪怕只是旁觀都會收到莫大的沖擊。

好在鑄就高塔的這些意念護住了脆弱的，不懂得保護自己的羅語嫣的意念。

它們不惜讓那些沖擊直接作用在自身身上，甚至主動去接下想這邊飄來的黑色余波，也要避免讓羅語嫣受到哪怕一丁點影響。

這種行為代表著極致的無私，又或者極致地自私。羅語嫣對自己在這些水流意念心中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認識。

也許幫助它們擊毀那黑色的太陽只是一個開始。它們還有更多想要的東西，還有更多需要復仇的對象，而那些……

都需要羅語嫣。

太陽的崩碎沒有永遠地持續下去，羅語嫣察覺到那股讓自己心神顫動的震蕩終于漸漸消退，而舍身圍攏它的塔身意念也漸漸散開。

黑色的太陽熄滅了，一同被炸散的還有天頂淤積不知多少年的烏云。透過遙遠的天空，能看到宇宙遠方的點點星辰。

不算亮，但比起近乎一片漆黑的地表，這里實在是好得太多了。

羅語嫣凝神，靜靜看著那些遙遠的星辰。她的心中生出一些憧憬，不知是羅語嫣自己的情感，還是這座塔向她心中灌輸的情緒。

一道聲音在羅語嫣腦中響起。

【你們是——】

突然，整座塔開始震動起來，羅語嫣的精神也迅速下墜，回歸位于地面的身體之中——但并沒有。

羅語嫣并沒有回歸，只是她將注意轉移回了地面。高塔還在，她與那些水流的連結也還在，但是有些東西不在了。

太陽不再，雨點不再，還有……

大地開始震動。

這個世界，恐怕也將會不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