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語嫣看到了很多。

這個世界土著曾經歷的千年歷史。他們曾經的繁榮，曾經的戰爭，曾經的輝煌。

然后光柱出現，那樣美麗，那樣壯觀。光柱帶來了人，人們彼此爭斗著，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雨。

如死刑宣告般從天空降落，一刻未有停歇的雨。

他們的探索，抗爭，疑惑，割離，軟弱或激烈的回應，積極又或消極的行動。沒有意義，全部都沒有意義。

一切都淹沒了，消融在大雨中，只余下久久無法掩去的悲傷與絕望。

……羅語嫣感覺自己正漂浮著。在一片黑色的空間中，沒有上下，也沒有遠近，只是單純地漂浮。

然后在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片海。那片海中寄托著人們的愿望，每一滴水都裹藏著人們的希冀。

他們的痛苦。他們的——不只是痛苦。

請幫助我們吧，海水說著。請加入我們吧，海水祈求著。請為我們報仇吧，每一滴水都在喊叫著。

羅語嫣感到疼痛，是一種從顱內涌出，強暴地占據人的思維，毫不講道理的劇痛。那是來自海水的情感，他們將自己漫長時間積蓄下的痛苦露出一角，這樣羅語嫣也能夠看見。

然后疼痛消退了，海水消退了，沒有上下遠近，能讓自己漂浮的黑色空間也消退了。

圍聚的黑色水流從羅語嫣身上褪下，她再次回到了現實，灰色黯淡。沒有光亮的天空，沒有希望的河流，沒有未來的廢墟殘垣。

好像一切都是錯覺，但思緒中隱隱殘留的痛感在提醒著羅語嫣，她感受到的都是真實的。

河流靜謐地流淌著。不再洶涌，不再絕望，可以說毫無情感。

請。

“…………”

羅語嫣從精神被占據的反噬中漸漸清醒過來。這些水流……不，應該說這些曾經的土著，對精神方面的造詣遠超她這個只靠系統兌換了一個低級精神血統的人。

若是要將她吞噬占據，化作同類，或者要暗害她，羅語嫣確信自己絕對不會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它們到底想要自己做些什么呢？或者說，就算它們需要自己做些什么，有什么是只有自己能夠做到，而它們無能為力的事情嗎？

“那……就算說要幫助你們……我具體需要怎么做呢？”

羅語嫣猶豫幾許，最后還是接受了自己無法反抗這個事實。不過她還是對這些水流抱有懷疑。

如果想讓他們這些無限隊員幫助，肯定能有更好的方法才對。用洪水將他們沖散，再用這種半強迫的手段逼迫別人合作，怎么看都不是正常求援會做的事情。

河流顫動著，好像在為羅語嫣的接受而感到喜悅。

精神。水流將詞匯送入羅語嫣的意念之中。

物質。它們繼續敘說著，繼續顫動著。

天。雨。在那之上的。

主神。

聽到這個詞匯的時候，羅語嫣心中一驚。

的確，在上一輪，也有無限隊員在武俠世界中留下的痕跡，但沒有這次一般，這樣直接，這樣干脆。

將你的精神交給我們。用你的能力幫助我們攀升。

水流再次攢動起來，聚向羅語嫣。不過并不像之前那樣強橫，帶有攻擊性。它們圍攏在羅語嫣的身邊，讓自己變得小半透明，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羅語嫣明白了它們的意思。這些水流蘊含的意念，雖然是畸形的詭異產物，性質卻類似于羅語嫣頭飾轉化的半物質半精神的靈能力量。

而雖然憑借水流，它們的形態得以保存，但水流也同樣限制了它們無法自如地使用能力。如果能得到羅語嫣的幫助，它們就能夠在物質與精神兩方面自如轉換，也就能做到更多更多的事情。

“我明白了。”

隨著羅語嫣做出答復，水流化成一道道細線，伸向她的手臂，再從距離她幾寸的地方化作虛無。

羅語嫣引導著它們向頭部的頭飾涌去。其實在她真正開始操作之前，她還有許多擔心的地方。

擔心自己的血統充能足不足夠支撐這么多水流的轉化，擔心頭飾的強度又是否扛得過如此大量的精神負擔，最擔心的，還是自己現在佩戴的頭飾是周松林改造將精神力量轉化作靈能，而非是逆向。

如果事情進展出錯，讓這些水流的期望落空，憤怒之下他們會不會遷怒自己，乃至遷怒隊友們呢？

即便只是表面上的合作，羅語嫣也不希望接下來的事有差錯出現。

但事實卻是，羅語嫣的擔心一條都沒有發生。

水流包辦了所有的任務，它們在轉化的過程中不忘為羅語嫣提供用于血統能力的能源，它們在涌入頭飾的時候也分出精力維系頭飾的穩定運行，它們甚至自行將頭飾的過程逆轉，讓自己化作純粹的精神力量，向天空飄去。

黑色的，半作透明的氣流，彼此攀附著向空中升去。它們化作精神向上輕飄，又凝結物質固化形狀。

就好像一座塔。一座注定要升到天空，帶去怒火與毀滅的塔。

羅語嫣還在努力著。不過對她而言，為這些水流提供幫助所帶來的負擔并沒有開始那么重，所以她也能夠分出一些多余的精力了。

她所想做的事情，首要的便是找到在這個世界像她一樣被沖走的隊員同伴們。如果他們被纏上的話，憑借與水流暫時的合作，至少也能夠緩和彼此的矛盾才是。

羅語嫣分出一絲自己的精神力量，順著精神水流構建的高塔，一點點向上攀升著。

水流并沒有阻礙她。事實上，那些精神意念甚至在隱晦地為羅語嫣提供幫助。

隨著她升得越高，整片世界的輪廓在她的精神之中展開。

呈現在羅語嫣目中的，是一道道河流，一片片湖泊，在這死寂的世界中，有如墨水落于宣紙之上，顯眼而明亮。

她看到扭曲的痕跡，人形水流與模糊的口器彼此撕咬著，如同最原始的野獸。

她看到一抹幽綠色的亮光，可當她凝神想要觀察時，那光亮卻又消失不見。

她看到和煦的微光，如同希望一般沁人心脾。它從地面上生長，慢慢地擴散，就像——

羅語嫣的精神視野一黑，她失去了對那一片區域的掌控。

不要看那里。

水流的意念這樣對她說著，是勸誡，也是警告。

羅語嫣繼續向上攀爬。她升得越高，落下的雨點便越是稀少。水流仿佛已經接納了羅語嫣，任她施為。漸漸地，羅語嫣也習慣了這種掌握巨大力量，身擁無數伙伴的感覺。

也許……這樣也不錯吧。

就在她冒出這個念頭的一刻，就在她接納水流的一刻，羅語嫣看見了。

巨大的太陽，發出著黑色的光芒，如此疼痛，如此恐怖，如此……悲傷。只是注視著它，都仿佛要融化，化作黑色的雨滴，向下墜落。

但水流知道怎么做。他們將塔變換，涌上無窮無盡的怒火，無窮無盡的仇恨。它們撞向太陽，只留下羅語嫣的意識，驚魂未定地漂浮在原處。

——一聲驚雷響起。

太陽熄滅了。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