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羅語嫣而言，一切都發生的很突然。

突然的任務，突然的洪水，突然的受困，突然……就陷入了險地之中。

這些水流在侵蝕著自己的精神，羅語嫣能感受到。雖然這侵蝕并不強大，即便是她也能夠抵抗。

但是……自己之外的人呢？那些新人們呢？

大雨磅礴。黑色的雨絲落在身上，被事先積聚的靈能排除在體表之外。

羅語嫣嘗試著將精神力量放出。但是未經頭飾加持的精神并不堅韌，在詭異雨水的阻礙下并不能伸展多遠，至少在羅語嫣能夠看見的這一段距離中，她沒有找到別的人在。

劉欣和周松林怎么樣？他們是資深者中的資深者，應該不會出什么問題。江恒和李窮奇呢？他們能扛過水流的侵蝕嗎？郭蘭呢？鄭天宇呢？

自己不能夠留在這里。羅語嫣平時懦弱，但真正遇到這種情況時，也能夠變得十分果決。

她趟著流動的，不再湍急的河水，向著自己被沖走的那個方向折返回去。

久違地在這個可怕的無限世界中找到了拯救他人的責任與能力，一種緊迫地使命感從羅語嫣的心底升起。

醫生。算起實際時間的話，也許才不過兩三周前的事。可體感上，自己已經快忘掉自己作為醫生時的心情了。

在這個時刻都有人受傷，死去的無限世界，在這個無數危險潛藏，即便覺得在幫助也許就會在下一刻害了對方的無限世界，醫生這個職業聽起來是這么無力。

羅語嫣誰都救不了。她甚至無法拯救自己。

郭蘭與劉欣決裂的那番話，她聽見了，也記住了。但她還是說不出究竟誰對誰錯。

只要聽從別人的話語就好了，只要履行自己的任務就夠了。羅語嫣不曾想過誰對誰錯，也不打算去想誰對誰錯。

但真正托付重擔的現在，羅語嫣開始思考……

自己是不是該去想才對呢？

…………

“我的經歷……”

羅語嫣搓著手指，支支吾吾地說著。

她也有著重要的人，她也對生活感到無力。只是對無色廣場中這些經歷一個比一個沉重的人，她的過去就顯得不那么悲壯了。就好像她進入無限世界的理由不過是一個玩笑。

“怎么了，羅語嫣?！眲⑿绬栔安惶脝X嗎？”

不只是劉欣，連郭蘭都關切地看向自己。至少在對待自己的態度上，這兩個人并沒有多少沖突。羅語嫣幾乎要責怪自己，為了一件根本沒有那么大的事，卻要讓她們兩個人都要為自己擔心。

“不，不是的。”雖然心緒依舊雜亂，羅語嫣還是支支吾吾地開口了?！捌鋵嵾@件事，嚴格說來還是要怪我自己……”

也許在某一刻做出改變，就會完全不同的過去。但可惜，羅語嫣只是沿著既定的路線行進，一直走到悲傷的今天。

…………

“羅醫生，今天也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治病救人，本來就是醫生該做的事嘛?！?

“羅醫生，有新的病人?！?

“是急診嗎？我馬上來，稍等片刻。”

“羅醫生，換班的時間到了……”

“好的，我知道了，等我為這位病人……”

“羅醫生?！薄傲_醫生！”“羅醫生？”“羅……”

“羅語嫣吶。”

羅語嫣瞠神，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那個老人，如夢初醒。

“……媽?！?

“哎，哎，語嫣，我聽見了，呵呵呵，咳，咳咳……”

羅語嫣立刻上前，握住老人干癟的手，替她咳嗽著的胸口按摩。

“媽，你別激動，醫生說了你要靜養，不能有劇烈情緒的?！?

“看到我們家語嫣，呵呵，開心啊?！崩先顺猿缘匦χ谴嗳醯膭幼?，無不在說明這具軀體已經是風中殘燭。“有我們家語嫣在，不會擔心什么，咳，病的呀，呵呵呵……”

羅語嫣不由得握緊了那只手。她作為醫生，對這種疾病再熟悉不過……但越是了解，越是覺得無力。

羅語嫣是單親家庭。從小父母離異，靠母親一個人將她拉扯大，供她上學讀書。但也正是那段時間的過度辛勞，讓羅語嫣的母親留下了病根，而在年齡增大，身體衰弱的現在，這病狀就爆發了出來。

只恨自己工作太晚，學醫太慢，沒能早些發現母親的狀態不對。只恨自己工作太忙，負擔太重，就連母親病倒后也不能花費時間多陪陪她。

她很累。不僅是身體上，更多是心靈上的疲累。臥在病床上的母親，每一句話都在敲擊著羅語嫣的內心，讓羅語嫣生出自責的思緒。

未來看起來是那么地無力，一眼便能夠望到盡頭……而她對此無能為力。

【生命的意義何在？】

……什么？

【想要真正地活下去嗎？】

……是嗎？

也許還有機會改變，也許母親能夠活下去，甚至更好，也許她不必再受累，也許自己也不用那么忙碌，也許……

但是，和她想的并不一樣。她來到了這個無限世界，無限的可能，無限的未來，但就是沒有羅語嫣需要的，那個和平美滿的畫面。

…………

雨點落下，一滴滴，一簇簇，一團團，從羅語嫣的面部滑下。

水越來越深了，淹沒羅語嫣的雙腳，隨后是小腿，雙膝。吃力地前進著，就像在一間間病房內來往，就像在工作與家之間反復。

她是醫生?；蛘哒f，她曾是醫生。至少一直以來，她都抱著治病救人的心境在從事這份工作。

在無限世界，她也能盡到自己的那份力嗎？

精神力量傳來的輕微波動讓羅語嫣重新打起了精神。她將注意力集中在能力上，試圖探明那方向的來源所在。

并不算遠，也并不算近。那份意識飄忽不定，并無定形，就好像……就好像，水一樣。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它十分悲傷。就好像自己一樣悲傷。

羅語嫣嘗試著朝那個方向走去。河流似乎不那么礙腳，雨水也不那么冰涼。羅語嫣能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量在不斷被觸動著，如同共鳴。

……這，這是自己想尋找的，等待救援的上一輪的新人嗎？

羅語嫣猶豫著，有些退縮。但懇切的情緒順著精神力量傳到她的心中，比字句更加清晰，比言語更加有力。

她察覺到了那觸及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了。確切地說，那不是“什么”，而是“什么們”。

是水。從天頂滴落的水，在各處流動的水。它們在呼救，沒有一刻停息。

黑色的水流集聚著，向自己涌來——

這是羅語嫣還清醒時，看見的最后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