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厚實的手掌在云寧的腳踝處輕揉,方才他就這樣不知不覺站在身后將人嚇了一跳。
他長長的睫毛被燭光打出一片陰影映在臉上,云寧垂著眼,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還記得我們剛見面時,你也是這樣莽撞扭了腳踝。”衛川低著頭,看不出神色。
云寧笑道:“是嗎,你竟還記得。”
“那繡女也受到了折磨,昭華,你也該原諒我了。”衛川猛的抬頭,眼神繾綣。
云寧背上忽的驚起一陣寒意。
她的生死,在這些上位人的眼中不過是用來愉情的把戲?
衛川俯上身來,挑起云寧耳邊碎發,溫柔道:“你那皇帝弟弟現下鬧著讓你還政,我們更應該同起心來,別鬧了。”
啪——
云寧一個耳光甩在了衛川臉上。
“那繡女已經死了,你也不在乎嗎?”云寧戲謔著笑問:“你可是親手接了人家繡球的。”
衛川只當云寧還在吃味,竟輕揉了揉被打過的臉頰。
“你是知道的,我心里只在乎你。”他反手將云寧雙手反扣:“怎么,如今將我用膩了便要尋個由頭踢開?”
“衛川!你放肆!”云寧雙手掙扎不開,只能試圖用這公主威儀讓衛川松手。
可怒極的男人如何有理智可言,聽到云寧的怒斥反而更變本加厲。
他一只手禁錮住云寧的雙手,另一只手則開始在她身上游離。
衛川常年握槍,手心布滿厚繭,他手經過的地方泛起陣陣寒栗。
好惡心,好無助。
云寧曲膝想攻擊面前的男人,卻被他的大腿壓了下來。
噠的一聲,一個小石子打在了衛川身上。
他恢復了一些理智,看到身下云寧凌亂的衣衫還有眼角的淚,他一下清醒了過來。
“對不起,昭華我——”
“滾!”
云寧抱著自己坐在榻上,腳踝的紅腫愈發明顯。
她無聲的哭泣著。
許是從未見過原來的昭華長公主這樣的一面,衛川竟也有些害怕起來。
他不知道這具身子早已換了人,只覺得是自己太過分了。
“滾吶!”云寧見他還在,大聲吼了出來。
衛川見狀,也顧不得其他,輕聲走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這偌大的屋子又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不,或許還有人在。
云寧頭埋在膝蓋上,帶著哭腔:“謝謝。”
回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她看了看被燭光點亮的地方,夜里看與早上看并無什么不同。
在她還是云寧的時候,她跪在門外的石道上,只能透過開了半扇門的視野看到長公主輕蔑的眼神,那時的她苦苦哀求,只為了求那尊貴的女人可以放她一條生路。
如今她坐在長公主的臥榻上,手中握著尊貴、權勢,卻依然在被人欺辱時毫無還手的余地。
太無力了!這感覺太無力了。
云寧哭累了,合著外衫睡著了。
燭火搖曳,少年折扇輕遮,他看著云寧臉上的淚痕,輕聲呢喃著:“你到底是誰呢?”
月落星移,夏日的蟬鳴在夜風中回蕩,可黑夜再黑,日光總有升起的時候。
天光乍現,云寧雙手推開寢屋的大門。
她招了招手示意侍女們進來梳洗。
昨日的她陰晴不定,導致侍女們侍奉時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而她也想明白了,她不想做那毫無還手之力的弱女子,她也不要做那天上月、人中鳳,她只想長成蒼天大樹,即便不能像原來的昭華長公主一般生殺予奪定人生死,也不該像如今一般任人宰割!
“蘭若,給本宮梳髻。”云寧隨手指了蘭若過來,卻見那原來正在梳頭的侍女手一抖慌的跪了下去。
“殿下饒命。”那侍女猶如被判了死刑一般哀求道。
云寧皺眉:“沒說你梳的不好。”
蘭若見狀,繡花鞋輕輕踢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婢女:“殿下說讓你去外頭給她折支花來。”
“謝殿下,多謝殿下。”婢女如蒙大赦,匆匆退了下去。
云寧看著自己,一身金絲錦繡百花裙,云鬢高挽,掐絲流蘇步搖在耳邊丁當作響。
不太習慣——
縱是不太習慣,云寧也按著曾經瑤姑教的那樣端莊走著。
昭華長公主每日的行程便是卯時起身梳洗,辰時上朝垂簾聽政,巳時回到長公主府逗貓遛狗,午時用個膳小憩一會,未時到申時再尋些樂子玩著,酉時用過晚膳再看會孤本,接著便可以就寢了。
而現在,她正在去垂簾聽政的路上。
直到她坐在那一抹簾子后面時,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如夢境一般。
十二個時辰前,她還是公主府私牢里飽受折磨的區區繡女。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垂簾聽政的長公主殿下。
云寧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不是夢——
她端坐著,看著大殿越來越多官員站定,緊張的情緒逐漸蔓延。
豆大的汗水從額前流下。
“可不能露怯!”
云寧在心底暗暗給自己打氣道。
殿上,眾臣跪拜,有的人拜的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有的人跪的是珠簾后的女人。
他們各為其主,能為一件小事爭個頭破血流,卻也能為對外大事同仇敵愾。
云寧神志恍惚的看著這一切,直到朝會結束她都沒緩過神來。
身后侍女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
云寧皺了皺眉:“你替我回了皇后,本宮今日身子乏得很,無法過去。”
皇后崔知韞,清河崔氏嫡女,世家女子的楷模,滿腹詩書,溫柔端莊,及笄禮上便被定為未來的準太子妃。
并不是誰成了太子便要娶她,而是誰娶了她便能成為太子。
她與云寧如今這個便宜的皇帝弟弟相識于微時,一路扶持。
若沒有她相助,這朝堂可不會有如今這般分庭抗禮的光景,大概率便是長公主一手遮天的景象。
“娘娘說了,永華宮做了殿下最愛吃的桃酥,煩請殿下賞個臉過去一趟。”側后方的侍女不卑不亢道。
云寧撇了她一眼,心想不愧是清河崔氏手底下的人。
想著崔皇后這陣仗,自己今日怕是躲不過了,便起身往永華宮去。
永華宮位于皇宮東面,緊臨著皇帝的承天殿,是除了天子居所外最好的住處了。
此刻的永華宮內,云寧捧著一杯茶靜靜喝著,她摸不準這位崔皇后的心思。
她來了,卻真讓她在這喝茶閑聊。
崔知韞端坐鳳座,一襲百鳥朝鳳織金裙,梳好的高髻上戴著雙鳳銜珠發冠,側邊斜插了同套金步搖,配上那姣好的容顏,更顯得高貴典雅起來。
“本宮聽聞阿姐與駙馬最近有些齟齬,陛下為此也有些擔憂。”崔知韞開口道:“若是因為不相干的人動怒,恐傷了你們之間的情分。”
不相干的人——
云寧垂目,在上位者眼里,那些平頭百姓只能稱之為螻蟻嗎。
“那女子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我也沒什么好介懷的。”云寧嘆了口氣。
崔知韞的神情帶了些訝異:“死了?”
看來大家還不知道,偌大長公主府虐殺一個無依無靠之人簡直不算事。
不知道也好——
省的瑤姑傷心。
“是啊,可憐了這女子,竟攤上這樣的橫禍來。”云寧道。
崔知韞眼中的訝異更甚。
方才聽說那女子已死,她心中的憤怒油然而生,但她還要為了自己的夫君與面前這所謂的小姑子周旋,實在不好撕破臉皮。
如今從她嘴中說出可憐二字,竟不知是何感覺。要知道她這位小姑子唯我獨尊慣了,從來是不會為別人考慮的。
崔知韞打著哈哈和云寧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遂稱乏,二人便散了局。
這一邊云寧剛走出永華宮大門,里頭崔知韞便拉開了暗道石門。
石門內走出一男子,一身藏青色圓領袍,腰束玉帶,腰間懸掛著一枚半月形玉佩,容貌與崔知韞倒有幾分相似,只是眉眼間更多一些清冷來。
“阿兄你晨時與我說昭華不是昭華,我還當你是傻了,可今日一看,她確實不像是昭華了。”崔知韞說道。
崔遲景把玩著腰間玉佩:“怪力亂神之事在這九州發生過不少,就是不知如今她這皮殼子里裝的究竟是誰。”
“此事需瞞著陛下嗎?”崔知韞問。
“尚且先別說。”崔遲景抬頭看了一眼自家妹子:“若此人貪戀榮華,心術不正,那便直接揭穿,總歸是掃尾麻煩了一些。若是能為我們所用,利用她還政阿堯,或許能事半功倍。”
“阿兄說的不無道理。”
“我方才已經安排了人跟著她,之后行蹤日日會有人上報與你,你仔細篩選有用的信息再同我說。”崔遲景安排著。
盛夏的熱浪卷襲著大地,一架華麗的馬車壓過路面,帶起地上的塵土。
車架上的鈴鐺搖晃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
“吁——”
一聲馬叫響起,車夫一個急停。
路中間站著一美貌婦人,雙手張開攔住了這輛看上去就非富即貴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