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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先登

  • 唐路
  • 比超皮卡
  • 4973字
  • 2024-10-24 12:00:00

一片片殷紅隨著河浪的波紋暈染開來,波光粼粼的水面,如今滿眼斑斕。

無數于闐軍的殘兵敗將慌不擇路,擁擠在河岸邊,飛矢在他們的頭頂倏忽來去,這些驚弓之鳥不斷落水,進而被暗流涌動的河水徹底吞噬。

“主公,敵軍要敗了!”

天童揮動丈余馬槊,勒馬展望。他渾身甲胄沾滿了灰土污垢,原本純白如雪的盔纓更是早已浸滿了血水,面現倦怠,雙眼依然炯炯有神。

“宜將剩勇追窮寇,莫要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張朔胸膛起伏,握緊槊柄的雙手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興奮,顫抖不已。

龍朔軍所部僅二百余騎,卻來得及時、攻得也恰到好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如庖丁解牛一般,將十余倍的于闐軍硬生生攔腰切斷成好幾截,此前還想要組織整列的于闐軍上下也隨著壓陣的重騎兵隊被沖散,放棄了反擊的念頭。

沙場對陣,沒有行伍秩序,人再多都只是烏合之眾。

于闐軍中軍坐纛周圍全是散亂的逃兵,放眼遠方,沿著墨玉河東岸往北,還在途中的于闐軍兵馬不再前進,受到混亂的袍澤裹挾,匆匆后撤。

“不要貪殺敵兵,擒賊先擒王,找到敵渠者,上功重賞!”

亂軍之中,張朔傳令左右。己方兵少,一個個追擊搜殺,就算忙到日薄西山,也沒辦法將這些四散逃亡的于闐軍盡數蕩平,所以他的目標很明確,一是繼續打散任何意圖組織起來的敵軍,二是無論死活找到敵軍主帥,這些才是具備真正軍事意義的行動。

天童遵循張朔之令,聚集起二十余騎,朝十余步外的于闐軍中軍坐纛馳去。一旦這面扎眼的纛旗倒下,于闐軍失去主心骨,今日之戰,絕無半分可能反敗為勝。

出乎意料,天童未到,張朔看得分明,在于闐軍的陣陣驚呼聲中,那面中軍坐纛居然自個兒先倒了。塵土迸散,隱約看見有一人手持橫刀,腳踩纛旗,但聽其揚聲高呼,聲如洪鐘:“龍朔軍鮑小禾,先登得捷!”

“老鮑?”

張朔想到適才沖鋒之際的情形,大為疑惑,等到視線明晰,看清楚不遠處那人面目,正是鮑小禾無疑,不禁慨嘆,“他那時候惶然無措,等我來了,恐怕勇氣復生,不顧死活,跟在鐵蹄后頭翻身殺進陣中。嘖嘖,羽箭亂射,刀劍無眼,我坐在馬上尚且擔憂,他竟是不怕,還殺進中軍坐纛拔得頭籌,果然亡命?!?

鮑小禾見到張朔前來,納頭便拜道:“恭喜主公,破敵勝陣!”整個人被血裹一層,又被土裹一層,人不人鬼不鬼的。

張朔點頭,指示天童道:“還有幾股敵軍尚在負隅頑抗,你帶著弟兄們繼續掃蕩,不要松懈?!?

天童“喏”了一聲,臨去前看了看纛旗,再看了看鮑小禾,神情復雜。

張朔問道:“敵酋何在?”

鮑小禾彈身而起,從側里揪過一名披甲將,道:“主公,在這里!此人裝束不凡,料是渠首,剛剛想溜,被屬下眼疾手快制住了?!?

張朔細視那人,的確重甲當身,但是頭盔不知去向,露出花白的頭發,想來有些年紀了。他的左腿受了傷都是血,只能垂頭喪氣坐在地上。

“你就是鼠泥?”

張朔用粟特語簡單詢問。

老將不回答,惹得鮑小禾興起,叱道:“老賊,右腿也不想要了?”

“我一向聽說于闐三杰,鼠泥為最,你若是鼠泥,我便敬你三分。”張朔給鮑小禾使個眼色,“若不是,剁碎了扔進河里喂魚吧?!?

“唉,我就是鼠泥。敗軍之將,配不上三杰的名號?!崩蠈㈤L吁短嘆,“你們是漢人,是哪里來的?敦煌......還是龜茲?”

張朔說道:“都不是?!睍r下暗想:“奇怪,他提敦煌,以為我與張議潮有關,合乎情理,可是為何會提到龜茲?龜茲目前仍是吐蕃人的地盤,未曾聽說什么有名的漢軍,難道是我孤陋寡聞了?”

鮑小禾請示道:“主公,這老賊如何處置?殺了不?”

張朔搖頭道:“纛旗已倒,于闐軍敗局已定,殺不殺他無關戰局,先留此人一命,后續還有用處?!鞭D向鼠泥,“現在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沒里曜娑派你去神山堡,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有人給你通風報信嗎?”

“通風報信?誰?”鼠泥愣了愣,似乎對此并不知情,俄而應道,“沒里曜娑的確派我去神山堡,想要讓我堵住瓊隆囊嘎南下于闐的通道?!?

張朔暗自點頭:“是了,與我所想一致?!?

“不過......”鼠泥偏過頭,露出些落寞和不甘,“不過吐蕃人是不可戰勝的,沒里曜娑不知道,即便守住了神山堡,也拯救不了于闐?!?

張朔聽出他話里有話,肅道:“你不認可沒里曜娑,陽奉陰違。換言之,你根本就沒打算去神山堡,早就做好了中途折返于闐王城的決定。”

鼠泥冷笑道:“什么叫陽奉陰違,我鼠泥雖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到底也效力過三世于闐王,沒里曜娑這個沒根的閹人,我怎會由他指手畫腳,沒有我,他如何能有今日的權勢。”

“沒里曜娑已經被我殺了?!睆埶房粗馈?

鼠泥猛地抬頭,微微張嘴,驚愕了片刻,乃道:你不是沒里曜娑的援軍?”

鮑小禾不滿道:“你個老賊,好不曉事,你這手下敗將都不屑那閹人,我主公堂堂漢兒,英雄人物,如何愿與那種腌臜貨為伍!”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僅僅一只蟬兒,盯著它的螳螂和黃雀,卻不知凡幾!”比起勃略師和勿薩踵,鼠泥顯然更有文化,說起話來就像許多漢化較深的于闐貴胄,常引用漢家典籍,這或許是他成為三杰之首的一大原因。

“你說守住神山堡也保不住于闐,是否畏懼瓊隆囊嘎之強?”張朔繼續問。

“瓊隆囊嘎固然強,但連沒里曜娑都有與他相爭之心,我鼠泥豈是那種未戰先怯的窩囊廢?!笔竽嗫嘈B連,遽然臉色突變,“日前,我得一消息,吐蕃人正要進軍于闐,重新介入圖倫磧以西的局面,我軍腹背受敵,必敗無疑?!?

“你說的吐蕃人,不是瓊隆囊嘎。”

“不錯,唉,瓊隆囊嘎狼子野心,世人皆知,他欲以龜茲、姑墨乃至疏勒、于闐的圖倫磧半壁之地為基業自立,吐蕃贊普其實也心知肚明,只是苦于內亂,分身乏術,然而近期終于抽出手來,在羊同故地集結軍隊,準備大舉北上,一為收拾亂臣賊子,二為重新穩定圖倫磧周邊。沒里曜娑妄殺大王,犯下不可饒恕的重罪,無論瓊隆囊嘎和吐蕃贊普,都必然殺之而后快,我怎能為了這個么一個夯貨,白白搭上全族的性命!”

鮑小禾吐了一口濃痰在鼠泥身前,道:“說得冠冕堂皇,當初屠戮尉遲皇族,沒你相助,沒里曜娑也下不了手。你這幫兇,免不了罪責?!?

“你......”鼠泥無言以對。

張朔心想:“不擒這鼠泥,還真不清楚吐蕃那邊的動向。小小于闐,已是多方逐鹿,錯綜復雜,更不要說偌大西域了。嘿嘿,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戰至午后,解把花、徐懷英等又率戰兵來援,此時大局已定,中軍坐纛周邊的于闐軍不算戰死的,一半逃亡、一半投順,逃亡的大多數都是鼠泥近日招募的新兵,投順的則幾乎全是鼠泥本來部曲,家人產業都在于闐王城,見到鼠泥“投降”,自然沒了心理負擔,紛紛效仿。

解把花稟報張朔道:“主公,降兵有騎兵有步兵,林林總總大致有個三四百人,是殺是留?”

張朔考慮了一會兒,道:“留著吧,于闐軍少而精,我軍草創,助力多多益善,而且我軍要在于闐站穩腳跟,勿有濫殺之名。”

解把花瞧了瞧昂首挺胸跨立在側的鮑小禾,笑道:“老鮑,福大命大。”

張朔正聲道:“此戰老鮑先登,本該首功,但未得軍令,擅自出擊,險些葬送我一團的弟兄,是為大過。首功、大過相抵,無功無過。”

鮑小禾單膝跪地,拱手于頂,大聲道:“喏!”

當初他陷于亂陣,心知犯下過錯,今日無論張朔勝敗與否,自己都不免一死,索性豁出性命一意前進,不料最后陰差陽錯力拔頭籌,換得性命,已是萬幸,哪還敢計較其他。況且“鮑小禾先登”之名早已傳遍全軍,如此莫大榮耀對起自微末、草莽半生的他來說,實在比美女財寶還受用,所以他心甘情愿接受張朔的“懲罰”,臉上喜色不減。

張朔將首功授給了天童,天童明面歡喜,眉宇間頗有幾分怏怏。

出擊的龍朔軍凱旋歸城,事先收到捷報的呂植、袁翼等率眾敞開城門相迎。

“主公,主公!”

呂植遠遠望見張朔身影,一溜小跑近前,攀住桃花石的轡頭,痛哭流涕不止,“主公親征,屬下提心吊膽,只怕有個長短,就要從城頭跳下,追隨主公而去!佛祖顯靈,天公相助,一戰殲滅丑類,揚我龍朔軍之威!”

袁翼緊隨其后,于道邊躬身長揖,雖不說話,臉色亦大為欣慰。

如今的龍朔軍就像飄蕩在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所有人同舟共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無論是呂植的狂放,還是袁翼的含蓄,都是真情流露。

解把花道:“軍師,大勝之日,哭哭啼啼的不好吧?!?

呂植顧不得什么儀態,用袖口抹淚道:“小可是激動落淚,以二百騎奮擊十余倍的敵人大獲全勝,古來名將,不過如此。”

袁翼頷首稱是,接話道:“鼠泥年長,在于闐威望素著,他敗于主公之手,震懾群宵,對我軍的統治大有裨益。”又道,“主公外出期間,我與軍師按著吩咐,在城內宣揚我軍是為老于闐王復仇而來的正義之師,同時勒令軍士與民秋毫無犯,眼下城內大體穩定,請主公放心。”

張朔長舒一口氣,說道:“如此甚好,此戰雖然解了燃眉之急,但咱們還遠遠未到放松的時候。權且回城,從長計議。”

“喏。”

一勝之威,遠超千言萬語。眾人如今面對張朔,無不肅然,齊聲答應。

在沒有人看到的時候,張朔長舒了一口氣。老實說,今日一戰方才算得上自己的初陣,有著原主人殺人越貨的經歷和心理素質,他的心理承受能力算是很強,即便現在手有些發抖,想到一些戰場慘狀也有些犯惡心,終究沒有出現很多沙場新人那般情緒突然崩潰的狀況。

不過,雖然首戰告捷,但回想過程,實在有太多幸運和巧合,一些兇險關頭在腦海中重新浮現,不免背脊發涼,心有余悸。

“只憑一腔武勇,當不得常勝將軍?!睆埶纺缶o雙拳,只覺手心里都是汗,“尤其日后對上吐蕃人,只會一味舍命廝殺,與找死沒有區別。我得多想想,多總結......”

作為吐蕃在西域的核心地區,于闐王城不僅是軍事要沖,更是匯集各方資源的后勤重地,因此無論兵甲器械還是糧秣錢財的倉儲都極為充足。

袁翼帶著手下加班加點,兩日兩夜沒有合眼,堪堪點計出僅糧秣草豆一項,就足以支持龍朔軍十年用度,聯想到瓊隆囊嘎的兵力是龍朔軍的近十倍,可以判斷這應當是瓊隆囊嘎提前為自己的軍隊準備的屯糧,保證近萬大軍一年的供給,以此,處理任何突發情況都能做到游刃有余。

次日晚間,張朔召集軍將,舉辦了一場小規模的慶功宴,而后撤去鍋碗瓢盆,商議接下來行動的方略,話題一開始就圍繞著瓊隆囊嘎展開。

“瓊隆囊嘎一定想不到后院起火,我要是他,哪怕放棄攻擊疏勒,也要揮軍先奪回于闐再說?!睆埶废鹊馈?

呂植道:“昨日我軍已經派人假裝沒里曜娑的使者,晝夜不停趕往疏勒傳達消息,當下瓊隆囊嘎十有八九已經知道了這里的變故。不出意外,最早明日,最遲后日,斥候就會報來吐蕃軍的動向?!?

袁翼道:“我軍暫時無需為輜重憂愁,唯一可慮的,是兵力?!?

張朔問道:“戶籍之事,厘清了嗎?”

“回主公,這兩日重點放在清算輜重上,這個馬虎不得。戶籍只按照冊簿進行了簡單查看,冊簿上最近一次的記錄是在三年前,現在具體情況還需要實地查訪?!?

袁翼做事嚴謹、性格正板,有什么說什么,從不粉飾或者糊弄,張朔本來讓他管理后勤工作只是權宜之計,未曾想倒有些人盡其才的效果。

“冊簿記錄,于闐有多少人口?”

“領戶一萬六千五百四十六,人口四萬一千六百二十。其中有一萬余戶在于闐王城,其余僅媲摩城、郅支滿城以及跋祿迦城等地有較大的聚落,加起來數千戶?!痹硪贿吽妓鳎贿呎J真答復,“我特意查閱了于闐往年的戶籍記錄,發現自從吐蕃人占領以來,于闐的人口一直維持在四萬上下,私心揣度,現下應是大差不差?!?

“四萬......若是全力征兵,能出多少兵力?”

“于闐女多男少,男丁大概有一萬六七,吐蕃人每逢戰事,對于闐施行三丁抽一,此為底線,是以滿打滿算,能出五千多兵。”

呂植插話道:“瓊隆囊嘎出征疏勒,勢必裹挾了千人以上的于闐仆從軍,照這樣算,縱然咱們也三丁抽一,最多征到三千多人。”

袁翼道:“正是,如果將媲摩城等地方排除出去,留給咱們的,頂多三千吧,這還是將咱們動員能力往最好了想的結果。而且于闐王城的居民,多數分散在城關廂地帶,要實地走訪、勸說、揀選以及善后,征滿三千人,時間少說一個月往上。”

呂植道:“是啊,好在咱們打出了尉遲玄這張牌,否則在于闐征兵,更是難上加難?!?

鮑小禾嚷道:“什么三丁抽一,勸說不勸說的,刀在老......咱們手上,容不得那些百姓說個不字。要我老鮑說,一道命令下去,只要帶把兒的,統統上陣。誰敢拒絕,先砍三刀,再看有沒有人拒絕?女的全都隨軍,丑的洗衣做飯,美的分給弟兄們做老婆,豈不爽利!”

呂植道:“鮑校尉,你這是流寇。”

鮑小禾道:“流寇怎么了,吐蕃人都要殺到眼前了,還在意這些?”

張朔道:“老鮑,不論其他,上萬人跟著你走,張口要吃的怎么辦?這里不是中原腹地,出了城郭,遍地黃沙,想學流寇抄掠都不成。”

鮑小禾吐吐舌頭,嘿笑幾聲。他連日來心情極佳,無論走路坐著,腰板都挺得很直。

眾人正說間,有軍士來報。

信從神山堡來,是尉遲玄的親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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