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是中年的李楚河,初登宰相位。
這一年的國號,改為了永安。
當朝的天子陛下,牽著這位新任宰相的手,在宦官馮元義的陪同下,一起走進了帝都長安城內。
昔日,武皇登基遷都洛陽,時隔數十載,天子陛下又讓長安城成為了大唐的中心。
天子陛下跟他說,要讓他們營造出一個比武皇時期更為繁盛的天下,天子陛下問他:“楚河,你說咱們要用多久?”
李楚河信誓旦旦地說:“陛下,臣以為,五載足矣齊平,十載便是盛世。”
當時的他是如此所想,亦是如此所言,如此所行。
那還是他們初次來到這帝都長安城內的時候,那個時候的李楚河還不是一人之下的大唐宰相。
如今正值五載之期,李楚河做到了,天子陛下做到了,這個天下做到了。
李楚河升任宰相,天子陛下也迎娶了那位從河西而來的貴妃娘娘。
可李楚河有些時候,對于有一些事情,是想不太明白的,就譬如這么多年的勾心斗角,登上了如今的位置,是否值得?
天子陛下說,朝野之上,用一些特殊的權術,是歷朝歷代的大人物,都會去做的事情。
曾經的李楚河也是如此認為,但那是很久之前的李楚河,現在的李楚河不會如此認為了。
他坐在了院落之中,躺在了一張木椅上方,他摩挲著手掌,身上的長袍讓他看上去,與初入洛陽城內的那個儒生一般無二。
李楚河沒了當初的戾氣,或許是因為站得高了,或許是因為自家的子女已經開始懂事了。
遺憾的是,那位陪伴了他很多年的女人,極為不幸地去世了。
是在院中那個小胖子出生之后不久,李楚河的愛妻就已經離開了人世。
李楚河并不是如何愛他的妻子,但他愿意為了那個女人不再去娶妻。
為何他不喜歡自己的妻子吶?李楚河想起來了剛入神都洛陽城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他啊,就想著不靠家里的手段與關系,也能走進朝堂之中,走上朝堂的高處。
李楚河立在了如今的高處,他用了整整十六載。
可能說,他到頭來也沒有做到,當初躊躇滿志的他,也會靠著一些不是很見得光的手段,也會靠著一些不正大光明的關系,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
他是靠著自己的妻子,靠著那位在他之前的老宰相。
李楚河不再去想,而是抬手輕輕揉著眉心,開始去想很多很多往后的事情。
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疑問,他已經立在了高處,卻不是當初那個李楚河了,那么那個時候的李楚河,是想要做一個什么樣的人吶?
就在李楚河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更想不通的時候,早先離去的那位老管事回來了。
老管事手中牽著李楚河家的閨女,那個在帝都長安城內街巷之中,人人都不喜歡的小丫頭,她今天的心情明顯也不美好。
他們來到了李楚河的身前,老管事低頭對李楚河說著什么。
名叫李雨疏的小丫頭,就撅高了嘴唇,雙手在身前不斷擺動衣衫。
她知道父親在聽到那些事情之后,肯定會去做一些讓那些人更會在背地里謾罵他李楚河的丑事。
李雨疏不愿意讓父親那么去做,所以她在李楚河的眼神逐漸陰冷下來的時候,就靠近到了李楚河的身前。
她鼓起了勇氣,對著李楚河問道:“爹,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讓人跟著我了?”
“還有,你以后能不能少做一些壞事情?不能以后他們還會說你李楚河做的不對,你李楚河家的子女就該為奴為娼。”
李楚河看著她,沒有開口回話。
還尚且年輕一些的老管事,這個時候已經跛腳,他趕緊回頭對著李雨疏提醒道:“小姐,老爺哪里做過什么壞事情啊?”
“就有,那些人天天都在說,我不可能聽不到,很多人都聽到了,也很多人都說了,那就是真的。”李雨疏依舊很認真。
但她說話的時候,眼神開始躲躲閃閃。
李楚河干脆背靠在了木椅上,他并沒有思考很久。
他又帶著笑,起身對身前的這個小丫頭點了點頭:“雨疏啊,爹答應你。”
“嗯,爹只要不做壞事情,他們往后要是再說,雨疏就替爹教訓他們。”李雨疏比李楚河笑得更開心。
也就是那一日之后,帝都長安城內多了一個禍害。
又等李雨疏長大了一些,她才知道,有一些事情只要是做過了,人們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一日之后的不久,李楚河與當朝天子陛下,還有天子陛下身側的那位老宦官,他們站在了殿前百階之上。
他們望著殿前百階之下的天下,也望著腳下的整座帝都長安城。
那一日,李楚河做下了一個這輩子都不想要做下的決定,但他還是那么去做了。
因為李楚河不想要自家的那個小胖子,也跟他家的閨女一樣,在聽著天下人的唾棄聲中長大。
那是午后,艷陽高掛。
這位可堪比高祖之才的大唐天子陛下,他用一個比天下人更隨和的姿態,立在殿前百階之上。
他望著遠處許久之后,突然對著身后的兩個人問道:“你們說說,這天下人會不會對朕有異心啊?”
立在天子陛下身后,一左一右的兩個天子陛下身側的紅人,他們互相對望一眼之后,卻得出了兩個完全不同的答案。
臂彎之下夾著屠宰刀的宦官,他搖搖頭說:“回大家,天下人不會那么去做,不敢那么去做。”
“大家讓天下人都能溫飽,讓咱們大唐立在了天下人都向往的高處,那些人如何還會對大家生出異心吶?”
可立在另一側的李楚河,卻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觀點。
他甚至沒有去說出理由,他是在馮元義的話音落下之后,淡淡說出了一個字:“會!”
所以天子陛下和馮元義的眼眸,都落在了這位宰相的身上。
天子陛下的眼眸之中帶著好奇,馮元義則滿是疑惑。
這位能讀懂天子陛下心思的宦官,在看明白了天子陛下看向李楚河的眼神之后,知道了天子陛下剛才的所問為何。
他選擇乖乖閉嘴,不如摻和進這事情當中。
他又不是李楚河,他只是天子陛下身前的一個宦官,天子陛下不會對他生出過多疑慮。
但這天下間的其他人,天子陛下未必還能放心。
天子陛下追問道:“那楚河你來說說,天下人若是有了異心當何解?”
李楚河對著天子陛下躬身行禮之后,目光也望向了遠處,他的雙手搭在了小腹前方。
當手指在身前敲擊了數十下之后,李楚河終于說出了一個天子陛下聽了之后,一定會采納的建議:“臣以為,拿了那些天下人的把柄,那些人就不會有異心了。”
“馮公也說過,天下人不會有異心,是因為陛下帶著他們走到了高處。”
“但還有很多人,站得比那些天下人更高,就比如洛陽王府,比如李楚河……”
天子陛下的眼眸瞪大,他很認真地審視著李楚河的面容。
在一聲輕笑之后,天子陛下看向了殿前百階之下,他又問道:“那你說說,這些人的把柄是什么?”
李楚河深呼吸數口,才敢說道:“臣以為,是嫡子。”
“洛陽王府只有一位世子,李楚河家也只有一位嫡子。甚至他們連庶子都不曾有。”
“嗯,朕以為也是如此。”天子陛下的手掌揚起,抱在了身前。
他又說道:“對了楚河,洛陽王將自家的世子給朕送來了,朕計劃明日去瞧瞧。”
“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李楚河拒絕了天子陛下,他沒有跟隨天子陛下一起去群賢坊之內,去看看那位洛陽世子。
但李楚河在第二日的一早,抱著一個胖嘟嘟的小胖子,走入到了帝都長安城的皇城之內,李楚河在前行之中,不斷跟那個小胖子說:“記住了,你的名字叫做李滿萍。”
又是午后,李楚河走出了皇城,他的身后跟著兩名神策軍將士,那些將士的懷中,抱著一塊匾額,上書有“永安天下”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