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邸之外的街巷之中，行來了一位白衣儒生。

這人姓杜，常人見到都會喊一聲杜姓書生，或許是因為他木訥，但卻是真有一些大本事，平日里沒有多少人會真的欺辱于他。

杜姓書生走在了街巷之間，他下垂的雙拳緊握，眼眸之中好似有一兩分怒火在燃燒。

他的未婚妻，也是將來的娘子，是“逆賊”李兆的獨女。他的那位不省心，但在外名聲極好的老丈人，因為招惹到了武皇陛下，便落得了一個五馬分尸的下場。

最后連個尸首都不能找到，當時老丈人身死的前一夜，親自來到了杜姓書生的家門前方，與他有過一次徹夜長談。

那一夜里，杜姓書生也答應，往后一定會好好對待那個叫做李悅彤的女子。

可沒想到，昨日還能一起行走在了洛水河畔，今日就聽到這種壞消息。

未婚妻李悅彤闖入到了宰相府邸，沖撞了宰相大人，被府邸下人拿下，如今就等著杜姓書生前去贖人。

杜姓書生來到了宰相府邸門前，緊閉的宰相府邸大門，被拉開了一道縫隙。

兩個仆從見到他的出現之后，其中一人就當即嚷嚷道：“今日宰相大人謝絕再見外人，想要拜見宰相大人的，只能走一側的狗洞?！?

杜姓書生聽到這話，就知道那仆從是在說自己。

他也沒有生氣，三次科舉落榜，杜姓書生都能心平氣和，今日遭到此番凌辱，也不算是什么難以面對的大事情。

杜姓書生想得開，就轉頭看向了大門外的另外一側。

他很快就發現了那仆從所謂的狗洞來自何方，杜姓書生在離去之前，還對著府邸大門內看過來的兩個仆從躬身行禮。

他離去之前，好似又聽到了一些不入耳的話語。

但杜姓書生明顯都沒有放在心上，而是選擇了置之不理。

當他立在了那狗洞前方，才知道這所謂的狗洞其實也有一人高低，但讓人難以接受的地方在與，那狗洞的面上，鋪滿了一層厚重的牛馬糞便。

糞便已經干結，腳踩上去應當不會被玷污，但味道確實不好聞。

或者說，那味道不單單是不好聞那么簡單，而是要將杜姓書生的所有高貴，壓塌在這狗洞前方。

若是三年之前，初次來到神都洛陽城內的杜姓書生，說不定就會轉頭離去，再也不會到這宰相府邸門前。

別看他只是一屆寒門士子，但知曉什么叫做頭可斷，血可流，但風骨不能斷的道理。

但那是三年之前，如今的杜姓書生早就被磨平了，年紀大了一些，見的人多了一些，心也就開闊了一些。

他沒有停留，就兩步走入到了狗洞之中。

當杜姓書生抬頭之后，就看到了府邸之中的數位仆從早就在周圍等候。

那些仆從臉上掛著笑，見到杜姓書生出現之后，都抬手指責起來。

杜姓書生聽著那些七嘴八舌的話語，一時之間摸不著個東南西北。

那府邸之中的管事走來，高高昂首，對著下頭的這些人說道：“抓起來，帶過去給老爺瞧瞧?！?

這話一出，杜姓書生就知道，今日的噩夢要開始了。

很快，杜姓書生就被帶到了府邸正中，他看到了那方桌之后的宰相大人，也見到了自己家的未婚妻，被數名帶到仆從圍在中央的李悅彤。

那位宰相大人在打量著杜姓書生，杜姓書生也在打量著他。

兩個人在對望，也是在互相欣賞。

宰相大人欣賞著這個杜姓書生的勇氣，也是這個杜姓書生的膽識，根于孤身闖入到了宰相府邸之中，難道就沒有聽聞過他在這神都洛陽城內的兇名？

杜姓書生也欣賞那位宰相大人的膽量，或是自以為是。如今的神都洛陽城，是武皇陛下的神都洛陽城，天下也是武皇陛下的天下。

這位宰相大人，難道就不知道，他不論做什么或是說什么，其實都在武皇陛下的眼中耳中？

杜姓書生率先躬身，對著那宰相大人說道：“見過宰相大人。”

“不知曉彤兒姑娘是所犯何事，而被宰相大人扣押？”

那位宰相大人端起了桌面上的涼茶，就這壺嘴灌下了一口，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是為了報仇，想要擅自闖入我這府邸，就被抓了起來?！?

“你胡說八道?！痹镜皖^不敢去看向杜姓書生的李悅彤，在宰相的一句話之后，就昂首怒罵一聲。

她還往前幾步，想要沖到宰相大人的身前去。

卻被兩個仆從抽刀攔下，李悅彤不能上前，只能轉頭對著杜姓書生說道：“你不要信了他的鬼話，我是被綁來的，至于為何，我想你得好好問問這個狗賊。”

“嗯。”杜姓書生點頭，跟眼前第一次相見，就感到如同毒蛇一般嗜血的宰相大人對視，杜姓書生肯定會選擇相信那李悅彤的話語。

他之前的禮數還未曾收回，就對著宰相大人繼續問道：“還請宰相大人，能給我一個答復?！?

“哈哈。”宰相大人的笑聲很難聽，笑聲落下之后，他還一手端著茶壺，一手抱著一根長毫筆。

宰相大人將長毫筆輕輕掛回到了遠處，繞過了方桌，能距離杜姓書生更近了一些。

他很坦直地問道：“我這般找你來究竟是為了什么，你難道真不知道？”

“呵，他們都說永太坊的杜姓書生，是整個天下間最聰明的人，既然不知道，那就不妨猜猜看，我找你來，或是說找她來，是為了何事啊？”

杜姓書生低頭沒有繼續看向宰相大人，他在沉思一陣之后，又轉頭看向了李悅彤的方向。

他對著那位未婚妻問道：“彤兒姑娘，宰相大人有沒有欺辱于你？”

李悅彤搖頭，便是不曾有。

所以杜姓書生能昂首，再次將大半的目光放在了宰相大人的身上。宰相大人知道杜姓書生已經有了答案，就是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不是他喜歡的那個答案。

他笑了笑，對著杜姓書生問道：“你猜出來了？那就說說看吧?！?

杜姓書生也不避諱，就雙手負后，坦白言道：“前兩日我的一幅畫作，被人用重金收走，我想來肯定跟這畫作有些關系。”

“我的大膽妄言，還請宰相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他瞇起了眼，繼續說道：“若是我所猜不錯，那幅畫作應當被掛在了武皇陛下的身前，而宰相大人這般去做，是想要將我趕出神都洛陽城?！?

“也是要將她也趕出這神都洛陽城內?！?

杜姓書生抬手，指向了李悅彤的方向，他說出口這些話的時候，明顯臉色變得有些差了。

他再言道：“或是說，當初那收走畫卷的人，就是宰相大人也說不定吶？”

“呵，有一些道理，但為何要去那般做？”宰相大人問道。

杜姓書生也立馬就給出了回答：“因為宰相大人知道，今年的我必然能高中科舉，而彤兒姑娘只要還在洛陽城內一日，您的心中就始終放心不下來。”

“您在害怕，也在擔心，是害怕夜里會做噩夢，也害怕有一日落到和李兆大人一樣的下場?！?

“哦？”宰相大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他轉而問道：“那依你之見，我如今之舉，能不能將心中的擔憂和害怕抹去？”

“自然是能，因為您可是宰相大人吶。”杜姓書生笑著說道。

但杜姓書生抬手指向了李悅彤所在的方向，對著宰相大人高聲提醒道：“當然了，我希望今日我和彤兒姑娘都能或者離開神都洛陽城內?！?

“若是不能，我的兩位好友應當就會將奏章呈現在了武皇陛下身前?！?

“他們不怕死嗎？”宰相大人厲色責問道。

但沒有人回答他的話，那位身前的杜姓書生沒有，那后方的女子也沒有。

可那個女子對著杜姓書生大聲吼道：“少陵，不能答應他，你到了洛陽城想想是為了什么？”

“你要是答應了他，那你的六年心酸，就將如同東流水?！?

見到杜姓書生沒有理會自己的意圖，李悅彤用更大的聲音說道：“杜少陵，你要是敢應下他離開洛陽城，我就死在你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