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四年

重新再見到他時，是我大學畢業的第一年，我剛入職一家公司不到一個月，而他官宣了。

不經意間點開朋友圈，一條亮眼的文案深深印在我的眼眸，頭像從之前的網圖換成了他和對象牽手的照片。

文字的內容是：「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這一次，認真了。」

看著那樣一段值得讓人歡喜的文案，我只覺得心里拔涼拔涼的，情緒很低落，懸在半空中的手，怎么都按不下祝福的按鈕。

我一向特別愛刷朋友圈，也特別愛發朋友圈，因為他，我把朋友圈改成了僅最近三天可見，也漸漸改掉了愛發朋友圈的習慣。

「何曦，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

我的同事何小小，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沒錯，單從發音上聽，和我曾經的那位朋友曉曉是一樣的。

但我和她，在高中畢業那年的同一時間里也決裂了。

原因是，她覺得我很幸運，既有著那樣幸福且富裕的家庭，也有一個喜歡了我那么久的人，而她卻什么都沒有。因為她的家人都離世了，她也沒有那種喜歡她很久的人，所以她說，她沒辦法再繼續和我做朋友了。

「怎么了，你剛才說什么，我沒注意聽」當我回過神來，才發現何小小正盯著我看。

她又認認真真地重復了一遍：「我說，老板讓我們兩個這周六晚上去幫他簽一份合同，前兩天老板談成了一項合作，但他這周末要陪老板娘去醫院，所以讓我們代表他去。」

「哦，行，知道了，又沒周末了」

——【夜色酒吧】

夜晚，我和小小站在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上面牌子上那四個大字，這不妥妥的夜店嘛。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小小問道：「你確定沒搞錯位置嗎？誰家簽合同來酒吧啊」

「一點也沒錯，就是這里，我還問了一遍老板」

「算了，進去吧，反正就簽個合同，應該不至于會有什么事」

躁動的音樂交雜著人群的嘈雜聲，這果然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人，一個個走路都晃悠悠的，一不小心被撞到那可就慘了。

「是那個吧，怎么旁邊還坐著那么多人啊」何小小站在我后面指著旁邊沙發上的人說。

「你不是有照片嗎，我沒戴眼鏡看不清」

她拿起手機再次對著那個人確認了一遍說道：「沒錯就是他，何曦，你膽子大，你走前面吧，我在你后面跟著」

「你好，請問你是王總嗎，我們倆姓何，是天娛公司的員工，來簽合同的」我拿著合同書畢恭畢敬地問候眼前的老總。在這樣喧鬧的環境里，以至于我說話得格外的大聲，才能讓人聽清楚。

他放下手里的酒杯看著我質問道：「我是王朝陽，你們老板呢，怎么沒親自來」

他的聲音雄渾帶有壓迫感，作為打工人的我初次出入這種場合，完全不敢跟他對視，默默轉頭看向別處，卻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臉龐。

一時間，我慌了神，十年了，我沒想到再見到周思行會是以這樣的身份，在這樣的場合下遇見。

何小小見我沒說話就趕緊解釋：「是這樣的王老板，我們老板帶老板娘上醫院了，所以特地交代我們過來的」

「哦？既然如此，那就都坐下來一起喝一杯吧」

王朝陽說完，發現眼前的我呆呆地站著，也不吭聲，就一直盯著他身旁的人看，于是他打趣著我說：「這位小姐，你認識周總嗎，怎么一直盯著我們周總看呢，坐下來喝一杯吧」

他的話瞬間點醒我，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一把拉住我坐了下來，向我遞過來一杯威士忌，然后一邊招呼著小小也喝一點。

我向來不喜歡喝酒，雖然我的酒量還行，但對于這種度數高從未接觸過的酒，我看著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表現無疑也是引起了王老板的不滿。

「何小姐，你這是什么意思，不給我面子嗎？」

周思行替我接過了那杯酒，將它放在桌子上，緊接著一把拉起我，將我整個人拽到他的另一邊，然后解釋道：「王老板，她是我朋友，不太會喝酒，我來跟你喝」

王朝陽見他竟然為了我擋酒，于是也不再計較剛才的事，客氣地回應道：「原來是周總的朋友啊，難怪剛才總是盯著你看，那咱們喝」

「怎么，見到我這么驚訝，別用這個眼神看我何曦，我早就不喜歡你了，我幫你，只是出于道義」喝完一口酒，周思行回過頭來，微微低頭看我，帶著戲謔的語氣說道。

「我知道，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剛才謝謝你」

我的聲音虛弱而無力，我很清楚，時間過了這么久，他也不可能喜歡我了，即便我很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即便我聽到他這么說也還是會很難過。

——周一早上【公司】

「昨天那個王總也太可怕了吧，老是逼著人家喝酒，要不是有你和我一起，恐怕我就完蛋了」

「話說，你和那個什么周總是什么關系呀，昨天你盯著人家看都看出神了」何小小捧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好奇地盯著我問道。

「他呀，是我從前的一個朋友，很久沒聯系了，所以昨天看到有些意外」

「沒想到呀，你還有這樣的朋友，真羨慕」

我也沒想到，幾年不見，周思行已經在社會上混的有模有樣的了，甚至還被稱呼為周總，而我，明明讀了那么多年的書，歸來卻還只是一個小員工。

有時候真的不得不感嘆，并不是書讀得多就比別人厲害，哪怕是不讀書早出來打拼的人，都有可能混的比誰都好，就是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何曦，老板讓你去辦公室找他一下」我這會正想著入神，被突如其來的傳話給打斷了。

「哦，知道了，馬上」

——辦公室

「何曦，你走運了，有個項目要你對接一下，對方點名要你來負責的」

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驚訝，什么人這么好，竟然替我在公司里爭取到了這樣的工作任務，我激動地問了老板：「是什么項目呀老板，對方是誰？」

「一個大學食堂宣傳片的拍攝，好像還是你的畢業院校來著，對方是你昨晚去簽合同的一位姓周的老板」

這個熟悉的字眼，不禁讓我懷疑，該不會是周思行吧，越想越不敢相信，但關鍵信息一對照，又好像只能是他，也只有他。

回到工位上，我還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這么做的原因，包括什么時候有的這項合作，明明都說已經不喜歡了，為什么還要幫我，難道又是為了那什么狗屁道義？

「曦曦，老板找你啥事呀，怎么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是好事還是壞事？」

何小小十分好奇地問我，而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說「啊，呵呵，我也不知道應該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他就說有一個宣傳片的拍攝要我去負責」

「這是好事啊，你不應該感到高興嗎，怎么還愁眉苦臉的」

「是是是，我應該感到高興才是，那我先走了，對方讓我十二點就到那里」

說完，我草草收拾桌面上的東西和相機，匆匆地走了，何小小看著我那遠去的背影，不禁發出一聲感概：「真好！還能翹班」

——正午十二點【大學食堂】

周思行穿著一身休閑服裝，正筆直地站在食堂門口等著，看到我來了，就說了句：「你來啦，還沒吃飯吧」

「還真是你，為什么老板說你點名要我負責這個項目？」說實在，他這么一身衣服，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老板，和他周六晚上的模樣簡直差的不是一點。

「別誤會，我只是覺得，跟熟人溝通比較不費勁，而且我選你，你應該感謝我才是」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有些自戀啊，不過人家現在可是個老板了，我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回懟他了，只好擠出一抹蒙娜麗莎的微笑。

「我先帶你看一下整個食堂吧，大概了解完了我再請你吃午餐」他繼續說道。

我伸手阻止他，驕傲地說出：「誒，不用，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個食堂了，我就是這所學校畢業出來的」

他笑了笑，似乎很滿意，一點也不意外地說：「那看來，我找你來，是找對人了，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先吃飯吧，就吃三樓的那家魚粉怎么樣」

餐桌上

我們一邊吃著，一邊聊天，不是我們不覺得尷尬，而是因為，作為一個社會人，這是我們對待工作的態度和專業。

拋開過去的種種來談，他是一個不錯的甲方，而我也是一個合格的乙方工作人員，所以，我也只能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把那些回憶先偷偷藏起來啦。

「所以，這個食堂是你投資的？」

他猶豫了一下，回答我說：「你在的時候不是，現在是了」

吃完午飯之后，我們一邊走著，一邊了解他關于拍攝宣傳片的要求和想法，時間也隨著我們的交談一點點流逝，就這樣持續到了傍晚。

我轉動手腕上的手表一看，時間已然到了該吃晚餐的時候，想著中午他請了客，干脆晚上換我來請他。

邀請的話剛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吞下去了，遠處走來一位和我身材差不多，但身高比我高一點的女生，她滿臉滋意著笑容，走到周思行的身旁，自然地挽上他的手。

「寶寶，你們聊完了嗎，我坐在咖啡店都等半個多小時了」

原來，這就是他朋友圈官宣的那個女朋友，仔細一看，倒是長得還可以，站在一旁的我有些尷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李沐曦」

她的名字里，也有一個曦，某一瞬間，我竟然想到了網絡上流行的替身文學梗，隨后又立馬罵醒自己有點想太多了。

他繼續向身旁的女友介紹我：「曦曦，這是我以前的一個好朋友，她叫何曦」

李沐曦微笑著看我，禮貌地對我說：「你好，我叫李沐曦，是周思行的女朋友，好巧啊，沒想到你的名字和我一樣有個曦字」

是啊，好巧啊，巧到我不敢說自己叫何曦了，在這種時候，我必須要冷靜，在心里告訴自己要禮貌，要識時務。

「你好，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反正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我回去準備準備，等周三再過來拍攝」

他們站在一起，周思行默默地點頭示意，我便轉身離開，向前走的每一步，都尷尬得腳趾摳地，步伐沉重而迅速。

——校門口

「何曦？你怎么回學校了，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雖然分手了也還是朋友嘛」

天啊，這是什么狗屎運氣，好不容易從那個尷尬的地方逃出來，這會又在校門口碰上前男友了。

沒錯，不是只有周思行有對象，我也有過對象，在上大學這幾年，我交過兩個，一個大二談的不到一星期，一個大四談的不到一個月。

而眼前這個跟我說話的家伙，就是大四談的那個不到一個月的學弟，自從高三畢業那年經歷的兩次決裂，我也開始變得和從前的周思行一樣，交過的對象都挨不過一個月就分了。

和他不同的是，我對待每一段感情都很認真，只是我習慣于在別人身上尋找他的影子，以及曾經的我自己。

「嗨！好久不見啊，我來談事情，現在準備回去了」

「那好吧，下次回來的話，有空記得找我」

其實，他是一個還不錯的人，交往的時候一直很關心我，除了不了解我的心思，從確認關系的那天起，我就已經想好了哪一天結束關系，說到底，我也是個渣女。

時間已然不早，回去的路上，我干脆在外面打包帶回出租房里吃，那是一間單身公寓，我和一個做律師行業的女生合租在一起。

剛回到家，就有電話打來了。

「喂媽，找我有什么事嗎？」

「沒事就不能打給你啊，真是的，畢業之后也不回來一趟，這會上班了，也不知道給家里打個電話」電話那頭的媽媽向我抱怨道。

「我這不是太忙了嘛，而且你也知道，我本來就不喜歡打什么電話視頻那些的，一有空我就會回去的啊」我一邊脫鞋子，一邊耐心地向她解釋。

不過，知我者莫若母，她也知道我這么說是應付她的借口，索性也不拆穿我，繼續問道：「你爸讓我問問你，下個月中秋節要不要回來，要的話，他讓你哥去接你」

「哥哥回來啦？什么時候的事？」一聽到哥哥，我就激動的問她。

「上周，他也說好久沒見你了，都想你了」

「知道了，中秋節的話，公司應該有放假，到時候我會回去的，不過我自己坐動車回去就行了，不用他來接」

媽媽無可奈何地回了我一句：「隨便你哦，回來之前記得說一聲，我好提前買點東西回來給你補補」

掛掉電話之后，我又回想起了高三畢業后移居到縣城的那一天。

爸爸說：「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搬來城里住了，之后你上大學的時候，回來也近點」

媽媽說：「大學就別報那些太遠的地方了，就在咱們省內多好，離家近，想回來一趟也方便」

你別看他們倆好像和好了一樣，其實只是他們跟對方說好了，為了我們這些孩子，盡量放下過去，過好現在的日子，能好好說話就絕不吵架。

自從大家形成一個共識開始，我們的家庭似乎也變得和睦了些，那些曾經喜笑顏開的畫面也時常會出現了，唯獨沒有改變的是，我這一生最害怕的除了生老病死，就是聽見他們吵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