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宿譯正在網(wǎng)游世界里浴血奮戰(zhàn),到了關鍵時刻,門鈴卻響了,他沒猶豫一秒,摘下耳機,光速拋棄隊友,快跑到門口,從貓眼往外一瞅,一邊“嘿”,一邊迅速打開門。
門外站著三個人,醉成尸體的是宿澤,一個男人撐住他,他們身后還站了個高壯女人。
“阿昕!東子!”
“大晚上的,別喊了,快把你哥弄進去,我家程東也喝多了。”
進了門后,童昕駕輕就熟地打開玄關衣櫥的大門,從第二層的編織竹籃里拿了兩雙一次性拖鞋,一雙自己穿,一雙給了她的丈夫程東。
宿譯費力地把宿澤背進房間,等把他弄上床,收拾穩(wěn)妥后再出來,程東已經(jīng)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童昕自己從冰箱里拿了一瓶水喝。
“你們?nèi)齻€怎么湊一塊去了?”
“來看你呀,看看你們把店經(jīng)營得怎么樣了,算算今年年底,我還能不能撈著分紅。”
他們這群人都生長在海港漁村,彼此熟識,童昕小時候差點被宿澤的媽媽抱回去養(yǎng)成了自家女兒,不過離開漁村后就斷了聯(lián)系,宿譯也是進了店才知道海港海鮮商行是童昕支持宿澤開起來的,和童昕一比,他和宿澤的血緣關系并不算什么。
見宿澤跟童昕兩口子從蜃州歸來,宿譯覺得心里不大舒服,蜃州是貨源大本營,那是生意上的事,他不明白宿澤是什么意思,以前只是對他隱瞞私事,怎么現(xiàn)在連生意上的事也對他防備起來?
童昕見他的情緒突然落下,問他怎么了,宿譯哼哼著說沒意思,都把他當外人。
“誰把你當外人了?你說話別這么酸行不行?”
“真拿我當自己人?好,那我問你,苗苗是誰?”
童昕咋舌,眼睛瞪圓了,宿譯見童昕這么驚訝,得意洋洋地說:“我哥藏了一箱子苗苗留下的寶貝,你想不想看?”
“拿來看看。”
“你先告訴我,苗苗是誰?”
童昕面露難色,考慮了好一會,她說:“你以后不要在宿澤面前提苗苗,沒有苗苗了,十六年前蜃州藝聯(lián)療養(yǎng)基地燒了一場火,她沒了。”
秘密藏起來時攝人心魄,一旦見了天光就會失去魅力,宿譯并不感動于這類戲本子般的悲歌,他只覺得很無趣。
童昕推動他,催促他去拿“寶貝”。
宿譯鉆進書房,再出來時手里提了只密碼箱,他把箱子遞給童昕,童昕一瞅,沒好氣地說:“你太壞了,拿個有密碼的箱子套我的話。”
“你破不了嗎?”宿譯使出激將法,說,“我哥在你這里還能有秘密?”
童昕接過箱子,試著撥了兩組四位數(shù),都不對,她掏出手機求取外援。宿譯湊過去聽,電話里的女人聲音甜甜的,童昕與她討論密碼位數(shù),聽到“1030”四個數(shù)字,宿譯順手在密碼鎖上排好位置,他沒指望能打開,可是咔噠兩聲,箱子竟真的開了。
“1030是什么?”宿譯好奇地問。
電話那頭回答:“是首歌。”
箱子里一共收有十三張畫,是用各種各樣的紙做襯底,再由數(shù)張燒焦的畫作殘片拼合而成的拼貼畫,這一回,宿譯總算能看個清楚看個夠。
“箱子里是什么?”電話里甜甜的女聲問。
“八破畫。”宿譯手拿最大的那一幅端詳,隨口說道。
“什么?阿昕,拍下來給我看一看。”
“好。”
童昕掛斷電話,舉著手機,認認真真拍了十三張照片,宿譯在一旁說:“剛剛嘴快說錯了,這些畫像八破但不是八破,八破畫是一筆筆畫出來的,不是拼出來的,你發(fā)照片的時候給別人解釋一下。”
“不用解釋,她搞藝術的,比你專業(yè)。”
“她是誰呀?怎么會知道我哥用什么密碼?”
“一個老朋友,她小時候也常住在藝聯(lián)療養(yǎng)基地,”童昕隨口回答,她的注意力在畫上,一張張翻過,嘀咕著,說,“我怎么覺得見過這些?”
宿譯心想,這不是廢話嘛,她連苗苗都知道,怎么可能沒見過這些畫,他的手摸在其中一張觸感如絲絨一般的畫紙上,也想起一件往事。
許多年前,在他們剛從漁村來到大城市時,宿譯曾在商場里遇見過宿澤,他去商場是為了在電玩城打電玩,宿澤卻是去逛精品店,那時候他還笑他像女孩子,現(xiàn)在看來宿澤出沒精品店恐怕是為了搜尋這些漂亮的畫紙吧。
可是,童昕抬起頭,視線定在宿譯臉上,突然說:“你爸好像有這樣的畫。”
宿譯想都沒想,立刻反駁,說:“我爸這個人一輩子鉆錢眼里,小錢看不上,大錢沒運掙,他什么都倒騰就是不懂藝術品。他怎么可能會有八破畫?八爪魚還差不多。”
童昕聽了忍不住笑,說:“也是,你講得對,我糊涂了。”
當夜,童昕和程東住在客房,第二天早上,兩人跟宿譯一塊去門店轉(zhuǎn)了轉(zhuǎn),翻完賬本后,這對股東小夫妻踏上歸途。
送走童昕和程東,宿譯和店員小侯聊起來。
“老板今天要來嗎?”
“估計會來,不過大概會晚點,昨晚上喝多了。”
“老板從哪里回來?”
“回老家了。”
“真的?自從我到店里來上班,就沒見過老板回家,連春節(jié)他都不回家,我還以為他跟家里決裂了呢。”
“不是那個家,是蜃州。”
“哦,原來是談生意去了。對了,二老板,放頂柜里面的八破畫現(xiàn)在要拿出來嗎?”
經(jīng)小侯提醒,宿譯才想起這樁正事,他親自爬梯子把畫從頂柜取出,用袖口小心擦拭畫卷的軸頭,然后撿了塊干凈地方把畫放好,只等獻寶,他急不可待地站到門外,緊盯蔚藍海岸小區(qū)大門,想要第一時間讓宿澤看到那些畫。
“小侯,出來坐會!”
宿譯轉(zhuǎn)了半個身子,朝店內(nèi)喊,小侯遞上小馬扎,兩人在店門口并排坐下,宿譯情緒高漲,朗聲說起往事。
“以前在海港漁村的時候,我哥可慘了,沒人瞧得上他。”
“為什么呢?老板人挺好的。”
“漁村里的孩子整天海里泡著、沙里鬧著,全都黑不溜秋、臟了吧唧的,哪有干凈的?只有我哥,跟所有人都不一樣。你知道的,他連牛仔褲也要每天洗。反正,他往孩子堆里一站,就是個異類。天生的白皮膚,還怎么曬都曬不黑,性格安靜,不喜歡湊熱鬧,然后,大家就給他起外號,叫……”
“娘炮。”小侯嘴快地接話。
“那時候還沒這個詞,”宿譯擺擺手,說,“叫小娘們,差不多的意思吧。我小時候不懂事,別人讓我喊他姐,我也喊過,現(xiàn)在想想,挺對不住他的。”
“真看不出來,老板以前是那樣的人吶。”
“什么呀,哪樣的人?就是一群壞種欺負人,他倒霉,被人挑中了,太獨,又犟,挨打還不求饒,戳著那群人爽點,天天不來搞他一下不舒服。”
“這種事嘛,得不要命地反抗一次,一次就夠。”
“是,后來被逼急眼了,打了一次,好一點,但也沒消停。他就是跟漁村不合,好在后來家里有錢了,花錢讀私立高中,換了環(huán)境,立馬什么都好了。在漁村里被當缺點的地方,到了城里全變成優(yōu)點。”
“但人明明還是那個人。”小侯又接了一句。
“對啊!就是啊!”宿譯大力拍打小侯的后背,說,“今天我們倆聊得很投機嘛。”
小侯憨憨地笑,好一會后,他問:“人小時候有那樣的經(jīng)歷,心理是不是容易扭曲?”
“扭曲嗎?還好吧。”
這時,宿澤來了,他看起來干干凈凈、清清爽爽,似乎昨夜的宿醉并未發(fā)生。遠遠看見他,宿譯立刻鉆回店里,抱起四幅卷軸,獻寶一樣捧到他面前,說:
“哥,我找著了!來,猴子,幫個忙,展開給我哥開開眼。”
宿譯個性張揚,嫌棄兩個人展示不夠排場,又從別的店里拉來兩個壯丁,四個人一人執(zhí)一幅卷軸打開。
宿澤定在原地,掃了幾眼,沒見到他笑,宿譯心里沒底。
“多少錢?我把錢轉(zhuǎn)給你。”
“不用,你喜歡就好。”
“多少?”
“兩萬八。”
“收起來吧,”宿澤低頭操作手機銀行,說,“轉(zhuǎn)過去了。”
“那我就不客氣嘍。”
宿譯笑嘻嘻地卷起畫軸交給宿澤,沒想到,宿澤卻不接,他向后退了一步,說:“你幫我處理掉吧。”
“什么意思?”
“扔了也行,扔遠一點。”
說完這句話,宿澤撇下所有人,鉆進店里,宿譯一臉錯愕,不知所措。
這組畫淘來不易,宿譯費了不少力氣,周圍的嘲笑聲讓他覺得宿澤讓他丟的不是畫,而是他的臉。
宿譯氣極了,他一把從小侯和其他人手里奪回卷軸,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垃圾桶前,眼看著就要把畫全部懟入臟兮兮的垃圾桶。
小侯追上來勸他別沖動,宿譯心疼錢,到底沒舍得,他把畫往腋下一夾,氣鼓鼓地走上大馬路。
“二老板,你去哪里呀?”小侯憂心忡忡地問。
宿譯惱火地回答,說:“去古玩市場處理破畫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