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禮成,不過三兩時辰。
素白衣裳的人卻都是個個謹慎,心中計策萬千回轉。
眾人皆知,云川和岱淵鬧掰,此橋之祭定會不平。
欲求戰火以積家業的,必定兩邊聯合,為錢財齊齊背棄禮教。
欲穩固自己權財地位的,必定上下勾結,營私著為非作歹。
而這盤棋,多少人為財、多少人為利、多少人為權,一一都將在祭祀后的春日宴上分明。
出人意料,祭典卻一切照常,未有任何紕漏。
素衣人又依次退下,在山腳營地換了布衣。
齊齊隱瞞身份,步行入林,向林中鄉野獵戶討教。
比較誰在夜幕降臨前,除卻自己身份地位后,以平凡人勞作帶會的菜食多。
此之謂:“尋露食。”
葉芫自是將局子布好,就等著逐著利益氣味尋食的螻蟻跌進蜜罐里。
螻蟻們最欲得的蜜糖。
是留給貪污腐敗的人的最后大餅,也是留給清醒者們行動的訊息。
祥和,福瑞,尋鹿山。
大山河作圍,小人兒計局。
幽幽咽咽,林間影婆娑。葉芫著褐色布衣,一切華麗的去了,氣度卻仍可見不凡。
依照慣例,馬被人牽走,侍從留營帳。
葉芫腳步不穩地行在落葉堆上,偶踩著朽枝,驚飛鳥雀,撲騰倆聲后,林中寂靜更盛。
內力極強,曾不知有人跟隨?
此時,三步遠的樹后,凌司塵正緩著亂拍的心跳,五丈遙的巖后,練家子屏息待命。
翠葉摞,風起墨發,光依稀,襯人出塵。
布衣簡,步似風中蓮,宛宛,柔比青青柳。
哨音起,促短刺耳,卻只一瞬。
心跳聲太吵,藏匿者忙慌,未有所覺。
心跳雜亂,手中炙燙,似只觸及他才止得。
風息,光沒葉重重,人影閃;
風起,暖意破霧瘴,刀劍急。
凌司塵還躲在樹后,在亂拍的心跳里猶猶豫豫。
是否要向人問好?
是商量著同行還是偷偷幫助?
全然未覺身后潛伏著蠢蠢欲動的殺機。
“嗯,呆鵝。”
葉芫聽著暗箭破空,心中如是想著。
輕功運,五息輕,足點葉尖。
極快地。
褐色融入林葉陰影里,提起呆鵝。轉袖間,毒針四射。
只聽風速突急了瞬。
刀劍叮當就落了一地。又驚起歸巢鳥離了家,憤怒地死在了凌思遠和假扮獵戶的侍衛長弓下。
“那邊可是有事?”
凌思遠一臉懵,呆呆的地轉頭,疑惑的表情隨著話語微有波動,看得侍衛長格外無語。
倆人尋聲而前,只見林間枝頭橫穿了許多黑布,一條條掛在光影交錯里,像極躲在水里的游魚。
隨光影而動,隱匿身形,伺機而動,一擊必殺。
可惜,這一擊未能出。
葉芫運息拈那風中落葉,玉指蔥蔥,內力一送。
只見漫天飛葉里,有顫落如蝶,有急鋒似刃。
褐衣人只只回頭一望,那空茫而深邃黝黑的眸就攝了刺客的魄。
個個慌不擇路,衣服刮樹,人摔入崖只是尋常。
凌司塵本還憂心林中忽有急風,恐有人潛行刺殺,忙不迭想尋葉芫,自己來好好護著。
不曾想,這人竟有這般身手!
那次墜崖的紅綢定也是他自護的工具。
真是稀奇。
侍衛長那般魁梧的漢子都能被他從崖邊成功提起,真真厲害,可怎又如此體弱?
葉落,影移,遮住葉芫晦澀不明的神情,那雙深邃奪魄的眸,和沾著血微微勾起的嘴角。
褐衣袖動,凌司塵下意識扯住,一把牽人入懷,抱得葉芫猝不及防,袖中流云劍險些脫鞘傷人。
凌司塵立在微小罅隙投下的光束里,葉芫瘦弱的身軀被緊緊抱住,從暗影里走出,來帶光中。
溫暖,滿足,愜意,安然。
大抵存在神明的賭注,這一擁抱竟在微風帶起的光影交錯里顯得格外合理。
靜默,從對方的身上嗅到別人不曾擁有的味道。
奇特,心中繁雜全然退卻,只余一縷心魂追著那味道,心臟也隨對方的呼吸頻率急增而顫動不止。
耳朵尖漸漸紅了,從春三月的花到冬日紅梅,大抵有過象征。
一次困于少年初春懵懂里的共白頭。
十年后,你還會記得他也曾如此明媚嗎?
大抵不會吧。
畢竟,你都覺得這岱淵的皇城入冬就冷的緊。
是父皇的死、是幼妹的和親,還是北郊的白山茶開了,你母后在其間安詳的儀容?
不清。
難懂。
終以南門外的紅梅做節,以北郊的白山茶為序,渡這心上人的未歸魂。
風起,心動難止。
匆匆趕到的凌思遠和侍衛長站在陰影里,所思各異。
“啊?這處怕是有遇刺客,葉芫不會遇險受傷吧。”
凌思遠步伐隨風,步步踩在光暗分界線上,白凈的小臉上盡是焦急。
侍衛長雖也向動靜處尋,心中焦急萬分,卻仍是留意周圍環境。
一步一步及其謹慎,以至全身都隱在暗中,短打的藏青色獵戶服也極好的幫他隱匿。
暗夜里的怪物可得光明救贖?
大抵是吧。
若怪物在暗影里不曾想過囚禁流動的光,這光大抵是會救贖它的。
樹上零星掛著黑色線頭和布條,若非路過的風牽起一角樹葉,這些物品還不由得見。
“究竟是殺誰的刺客?難道又是那小公子出的手?這般厲害,曾會回宮就病倒?”
侍衛長想的出神,直直越過了凌思遠。
不顧禮儀。
本也不用顧忌,身邊這個小屁孩看得出來?
凌思遠看著侍衛長熟悉的背影,心中暗嘆:
“嘖,我在你眼中就是傻子一個?好好的侍衛服不穿,非穿這款式像極的衣服潛伏,以為貼個胡子就沒人認識了。騙誰呢!”
手指攥緊,隱隱發紫。
“該死的奴才,這人是什么身份?你竟還敢惦記!真是皮癢了哈。”
凌思遠突就掛上了更無害燦爛的笑容,裝作若無其事,急急追上前者步伐。
藏青與褐紫明暗中閃爍,偶掠樹梢,沙沙聲在寂靜的林中格外引人注目。
葉芫終是緩過神來,掙扎著從凌司塵的懷里出來,卻仍是慢了。
光下,樹間,光斑錯雜,人卻立在燦陽里,相擁坦誠,嬉笑打鬧。
叫人好不羨慕。
凌思遠和侍衛長如是想著,臉上不多的假笑都齊齊收攏。
站在暗影里,死盯著前方光中動靜。
而葉芫幾經掙扎,竟被凌司塵越抱越緊,用著蹩腳的輕功飛了一段,直直落在了最高的樹冠,再不敢動彈半分。
前是高崖,后是陡樹,水逆不是?
樹高極,冠卻平極,隨便人躺坐。葉芫被放下,穩穩的坐在了最高處。
山風不及觸,都懶懶地繞在了數干,緩緩散卻。只余樹葉沙沙作響。
葉芫提著的心暫且放下半點,極快地瞥眼在略低處偷樂的人,興趣起,心中思索緩停。
“怪哉,我救你,你倒還倒貼我,拐人到此處,方便我綜觀全局嗎?”
再偷瞟眼,不知不覺間出了神,眸子就釘在別人身上,絲毫不覺。
這般動作讓自己在凌司塵的眼中究竟多么可愛俏皮,像極那軟萌的兔子,溫柔可親,又極能防御。
手不自覺揉上葉芫的發,兩人都是一怔,緩過了神來。
手回袖中,反反復復搓揉著,重溫那柔順與奇異感覺。
葉芫重將眸子轉向林中。局做在西北,靠近福瑞的凌昆營帳。
光寸寸移,打到一頂不起眼的轎上,簾帳被一白玉鑲金扇柄挑起,露出林瑄的眉眼。
帶笑的,嗜血的嗤笑,在他極普通的臉上顯得奇怪,周圍侍衛卻個個低頭無言。
嗯。無人敢言。
誰讓這主子在青樓逛從不泄露消息?問如何。
殺之,剝皮。
食之,汆水。
而福瑞橋另一端,林輝用西洋鏡看著自家長子的舉動,心緒復雜。
若是設局,血緣究竟能棄?
嘆人局落人頭落,觀生死如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