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尋找我們的表達
- (多米尼加) 佩德羅·恩里克斯·烏雷尼亞
- 1424字
- 2024-08-06 17:20:13
傳統與反叛
今天不安的人們抱怨他們的前人只關注歐洲,從模仿中吸取養分,眼睛卻不看向自己身邊的世界:他們忘記了,從百年之前開始,每一代人的不滿與承諾都在發生變化。歐化主義者(los europeizantes)的確存在過,現在也仍然存在,他們重則放棄了西班牙語而用法語寫作,輕則雖用我們的語言,但卻遵循法國的模式,甚至向法國尋求觀點和問題。而西班牙化主義者們(los hispanizantes)則是語法狂熱癥患者,他們被尚未移植到這片土地上的一切西班牙的東西所催眠。
然而讓我們鼓起勇氣來懷疑一切吧。以上的“罪行”真的是異乎尋常、罪無可恕嗎?難道封閉的克里奧爾主義、狂熱的愛國主義、男人和女人、甚至敵對的陣營所陷入的各式癲狂,就是唯一的健康?我們所關注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是全新的。例如羅馬人就很少關注這些:對他們來說,希臘的藝術、語言和哲學就是準則;在這一準則面前,他們會毫不猶豫也毫無怨言地犧牲掉任何本土的傳統。天歌(carmen saturnium),那“克里奧爾長詩”,不得不讓位于優美的韻腳;本土的喜劇萌芽被載著從遠方的房子里運來的情節和形式的馬車碾碎;甚至民族傳說也被修飾成貴族傳奇的模樣,以便能和伊利安(9)聯系起來;如果極少數的作家敢于改變語言(除了馬可·奧勒留皇帝的例子,他的希臘語散文并不比今天我們的朋友們用法語寫得更好),去一趟雅典,奧古斯都時代貧瘠的雅典,就好像我們去巴黎那樣具有儀式性的意義;和今天一樣,人們還要舉行宴會,唱著送別的贊歌,如同賀拉斯在維吉爾登船時的送別。通過模仿這種學習方法,羅馬之魂在文學中得到了表達,但卻遵守著古怪的規則。
在中世紀,模仿并不被認為是羞恥的事。相反,盡管各個民族有著各自不可磨滅的特征,但都渴望學習和使用法國北部所貢獻的關于頌功詩的規則和普羅旺斯所倡導的關于抒情詩的吟唱法則;某些主題在國家與國家、人與人之間流傳:比如卡洛林王朝的貧窮、凱爾特人的愛情和著魔故事、對特洛伊戰爭神奇的杜撰、亞歷山大大帝征服史、狐貍的故事、僵尸跳舞、圣誕和受難日的秘密、狂歡節的喜劇故事等等。盡管語言會暫時地、部分性地隨著文學潮流而變化:在所有拉丁語地中海地區,使用普羅旺斯語;意大利的英雄史詩是法語的;卡斯蒂利亞的抒情詩是加利西亞語的。語言內部確有爭斗,但那是針對僵死的拉丁語,在大學和教會里構筑戰壕,在真實生活中毫發無傷,在宮廷和大眾慶典中也不顯山露水。唯一例外的是,14世紀的英國砍倒了11世紀的征服者種在那里的一棵枝繁葉茂的法國大樹。
那么文藝復興呢?文藝復興所努力尋求的,并非個性的、民族的或地域的表達,而是一種標準化的表達,一種完美而普遍的規范。意大利和法國努力地發掘并定義這種表達,他們的努力建立在對希臘和羅馬研究的基礎之上,這兩者保有一切的秘密。法國把這種精神范例的帝國主義發展到了極致。因此英國和西班牙擁有自己的戲劇藝術系統、莎士比亞系統和洛佩(10)系統(他是天才的即興創造者,但是藝術意識淡薄,甚至找借口迎合西班牙人的喜好而寫作);然而到了18世紀這些系統就向法國的威壓屈服了:民族精神的表達只能通過國際化的形式來實現。
最后反叛發生了,它攻擊并擊垮了古典的帝國,導致各國之間的戰爭,所有的戰線都在作戰,從俄國到挪威,從愛爾蘭到加泰羅尼亞。各個民族純正表達的問題是浪漫主義革命的本質,同時還否定一切修辭規范的根源,否定一切將“藝術法則”作為美學創作核心的理念。一代又一代,各個民族將他們民族的理論打磨得尖銳鋒利,恰恰與此同時,科學和機器將世界的單一性不斷復制。每一次行動上的讓步都伴隨著一次理念的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