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尋找我們的表達
- (多米尼加) 佩德羅·恩里克斯·烏雷尼亞
- 1393字
- 2024-08-06 17:20:14
語言的問題
我們的不安情有可原。在美洲,我們受到感染和鼓動,有一種對表達的浪漫緊迫感。突如其來的恐懼令我們驚慌無措:我們迫切需要在未知的狂風暴雨突然到來之前說出自己的話。
這個問題在所有藝術中都被提出,但是在文學中卻有雙重復雜性。嚴格來說,如果音樂家認為從以上論題中找到了某種原創性的保證,那么他大可拒絕歐洲的音調語言:在有印第安人生存的地方——如秘魯和玻利維亞——,人們向后代提供一套延綿已久但卻依舊保有生命力的本土系統,從音階上就與歐洲的方式不同。在那些克里奧爾精神獲得勝利的國家,人們可以支配很多珍貴資源,盡管它們未必是嚴格意義上的本土資源:從歐洲或非洲傳來、浸染著新大陸和新生活氣息的音樂,在節奏和旋律上都已經被滲透了。
在造型藝術領域也應該舍棄歐洲,就像阿道夫·貝斯特(11)的墨西哥系統,以阿茲特克繪畫的七種線條元素構建,坦誠地接納自己的局限性。如果我們認為這種舍棄有些太過了,那么其實這種影響至少非常廣泛地存在于印第安人的作品和殖民時期的克里奧爾作品中,后者將歐洲的技術據為己有(在建筑領域就是這樣霸氣十足),在今天的流行作品中,甚至在具有本土特色的石頭、木材、纖維和顏料中也都存在這種影響。
總而言之,在音樂和造型藝術領域,不同路徑的參與是明顯的:歐洲路徑、印第安路徑,或是在任何情況下都猶疑不定、艱難求索的克里奧爾路徑。印第安人或許顯得貧窮又狹隘,對于很多人來說,他們自己所在的城市從未延伸至這片土地上的古老統治,印第安路徑是外來的:這是我們典型的悖論。然而不論古怪還是熟悉,遙遠抑或親近,印第安祖先所遺留的音樂語言和造型語言都是清晰可辨的。
在文學領域,問題卻是復雜、雙重的:詩人和作家用從西班牙學來的語言進行表達。在加泰羅尼亞或加利西亞,人們只需用當地的語言寫作就能實現自我感覺有別于卡斯蒂利亞人的幻想。但對我們來說,這種幻想卻是無法企及的禁果。要回歸土著語言嗎?知識分子大都不懂土著語,即使艱難地學習并用它進行寫作,最終的結果也是只有極少數人能夠讀懂,立刻失去了公眾性。殖民之后曾經有過甚至現在還有人用土著語言寫詩歌和散文,因為現在仍然還有數量巨大且分布廣泛的土著人說著至少一百種本土語言;但是那類文學很少有勇氣提出表達堅守或者反抗的鮮明目標。創造屬于自己的語言?卡斯蒂利亞語的兒女和后代嗎?甚至在幾年前還存在這樣一種觀點——有人對此深感恐懼,也有人懷著瘋狂的希望——,即我們可以隨機地創造出幾種克里奧爾語來。西班牙語國家之間存在著恒久關系,在這統一的壓力之下,云層被驅散了。那種嘗試,就算有些微可能,也要求我們花費好幾個世紀的時間在卡斯蒂利亞語及其在美洲的延伸中間挖掘一道又一道戰壕,帶著圣方濟各式的英雄主義精神獻身于一種粗糙、貧瘠的本地表達,而長有翅膀和利爪的創造者但丁卻并未出現。我們同時還發現,拉普拉塔河的高喬語作為構成那已被驅散的云層的主要物質,本身并不具備充分的多樣性,無法成為像西班牙的萊昂或阿拉貢地區的那種方言:它與卡斯蒂利亞語的細微差異太小,《馬丁·菲耶羅》和《浮士德》,(12)與穆爾西亞或安達盧西亞的民謠不同,它們并不是從語言學樹干上分生出的枝杈。
我們不拒絕用西班牙語寫作,我們關于自身原創性表達的問題也由此開端。每一種語言都是思想和感覺方式的結晶,每一種語言的寫作都浸染著某種晶體的色彩。而我們的表達需要付出雙倍的努力,才能超越紅色與黃色,獲得屬于自己的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