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歲末,年關之際,聽聞朝中太后越過了陛下,力排眾議地將你父親的官職又往上提了一級。
“太后懿旨,楊將軍戰功赫赫,乃我大寧英勇善戰之良將,今爾冊為正一品御林大將軍,欽此?!?
在鮮花著錦的炙熱權利誘惑下,家中的團圓夜顯得就沒那么吸引人了,比起享受年復一年的片刻溫情,顯然還是抓緊巴結朝野上的新起之秀更為重要。因此無論是朝中的臣,還是世族的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來到你家中拜會,以求得與你父親結交,于是今夜的除夕,你家便格外地熱鬧了起來。為了讓往來的客人得以盡興,父親甚至派管家黃伯去京中最知名的樂樓,請來了許多樂師舞姬,為稍后的除夕夜增添趣味。
從你記事起,還從未見過家中這般熱鬧,人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你的娘親也急著去陪那些大人們的家眷,竟連你都使喚起來。
甘薇:好丹兒,替娘親瞧瞧宋林在哪兒,讓她去庫房內的桌子上取一個掛著金鎖的匣子來,娘親一會要用。
你應下,卻在出門后才發現,這滿府邸上下的仆人都風風火火得腳不沾地,等真尋到宋林,恐怕宴會都要開始了,所幸你記得庫房的位置,單單取個匣子也不用真費什么力氣,不如自己去一趟,圖個方便。你走進了庫房,卻發現這里不同尋常,前院那些伶人樂師的樂器全部擺放于此,桌面上各種各樣的琵琶與琴瑟令人眼花繚亂,你小心地穿梭其中,終于在一個桌上,瞧見了娘親所說的匣子,你踮起腳尖,努力地抓住了匣子的一角后,便扯著它往桌下拉,卻不曾想,這一拉竟帶動了桌上你未曾見到的桌布,布料又扯動了旁邊的一支曲頸琵琶。下一刻,隨著轟隆的一聲巨響,伴著琴弦發出的一陣嘈雜嗡鳴,那支琵琶掉在了你的面前,你拿著匣子,走上前去,低頭拾起了琵琶。所幸琵琶的背板沒摔壞,只是弦斷了兩根,你正捏著琴弦,思著是即刻去坦白從寬,還是自己想辦法修好之際,門邊忽地傳來了一聲輕柔的少女聲音:小心手,琵琶弦硬。
你抬頭望去,只見一身著紅藍裙裳的少女正站在門邊,她似是聽見了響聲才從屋外進來的,發梢上,仍帶著幾星未消的薄雪,這少女不過八九歲左右的年紀,但眉目間已經有了幾分綽約動人的風情,此刻這般溫柔地望著你,便叫你的心無由靜了,她見你遲遲不應,便走上了前來,將那摔壞的琵琶抱入懷中,眉頭微皺對你輕聲再道:別害怕,我會修。
你半信半疑的看著她:你會修??
怕你不信,又道:我叫牡丹,是樂樓里的人,你呢?你叫什么?
得知了她的身份,你便放心不少:我叫丹兒。,那先多謝你了,既然是我弄壞的,就讓我陪你一起去修吧。
牡丹:好,丹兒,琴弦在我們休息的廂房里,走吧。
你與她一起走出了庫房,在路上拉住一個眼熟仆人,囑咐他將匣子送去給娘親后,才跟著牡丹來到了樂娘們休息的房間,前廳已經奏起了樂曲,此刻供樂娘休息的廂房內沒有別人,只有各處擺放著的不同包囊。牡丹帶著你走到了一個小角落,從繡著牡丹花的包囊里,取出了一包你從未見過的工具,小心地拆起了琵琶上的斷弦。
你問:這不能直接扯嗎?
牡丹被你這話逗笑:不能,會扯壞琵琶的,你小小年紀,怎么這樣毛躁?難道平日給府里主子做事,也常犯錯嗎?
聽到她這句慎問,你恍然間明白了什么,牡丹這是把你當成府上的家生小奴了,因此方才見你摔壞了琵琶,才那樣輕聲細語地哄著你,叫你別怕。
你站起來:我不是奴才,我是甘娘親膝下的三小姐。
牡丹有幾分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啊?
在短暫的驚訝過后,牡丹抱著琵琶起身,對你屈膝行了一禮,她纖長的睫毛顫栗著下垂,極快的掩蓋住了眼底的慌亂,輕聲道歉:不知是三小姐,我冒犯了。
你連忙擺手:不不,你還真沒說錯,若不是遇到了你,我摔壞了琵琶,壞了宴會,也得挨罰的。
你這句話掃空了屋內剛剛生出的拘束,牡丹似是覺得你可愛,噗嗤一笑后,輕輕用手中的琴軸敲了敲你肩頭:那三小姐放心吧,有我在,你不會受罰的。
她果真是說到做到,沒一會就將兩根新弦依次換好,又開始認真地調起了琵琶的律調。那雙纖纖素手撥過琴弦,只聞得嘈嘈切切不斷,時輕時緩,時急時慢,隱隱已成正調。
牡丹微笑著:差不多了。
你贊許的看著她:你真厲害,一會也要上宴席表演嗎?
牡丹遲疑了一下:表演!
提到這,你看著牡丹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隱隱的向往,隨即,她又自己搖了搖頭,努力甩去了臉上的遺憾。
牡丹:嬤嬤還不讓我上臺,她說我是她壓手里的未來頭牌,我上臺的第一曲,一定要名動京城,才能賺錢。
經剛剛之事,你與牡丹已是熟稔了許多,自然聽出了她語氣中的落寞,便順著她的話向下問去。
你:那你嬤嬤還讓你過來啊?
牡丹低聲:她說就算不上臺,也要長長見識嘛。
牡丹抿了抿嘴,戀戀不舍地垂下眼,撥了兩下懷中的琵琶弦,見狀,你忽地福至心靈地問道:那你要不要彈一彈?
牡丹有幾分驚訝:我?彈一彈?
你:嗯,彈彈看,我來做你的聽客,反正現在也不會有人知道,你想彈就彈。
這份慫恿正中了牡丹的下懷,她有些緊張地左右看了看,又帶著期許望向了你。
牡丹:那.....你來聽聽,我彈得好不好?
你:好!
你連忙起身,去將廂房內的門窗都關上了,又為牡丹點起了一盞燭火,暖光幽微,廂房靜謐到只剩你們兩人急促的呼吸,牡丹惴惴不安地向你望來一眼,你則報以她堅定的回眸,于是,她在你這信任的目光下,安穩了心。
牡丹對你盈盈一笑:那.....小客人,你聽好了!
琵琶弦隨指動,曲調驟起,續續切切不絕,似含怯意,更似是花鶯初鳴,嗚嗚嚶嚶,攏挑撥彈,似是情之所至,轉瞬之間,凝澀驟消,天籟之音猶如溪流淙淙,盡數傾瀉而出。你看著牡丹似是投神入了琵琶中,燭火的影在她指尖斑駁,而燭火的光在她的眸中閃爍,這光越來越亮,那影越來越亂,直至一曲終了,仍久久未曾熄滅。牡丹的呼吸有幾分亂,她幾乎是在奏完的下一刻,就滿懷期許地望向了你,這是她的第一首琵琶曲,而你,是她唯一的聽客。
你對她一笑:很好聽!
牡丹聽到你這句夸贊,才悠然展顏笑了起來,她抱著琵琶,半張臉都掩在琵琶之后,眸光如浸透了水一般,瀲滟動人。
牡丹輕聲:真的嗎?
你認真地回答:真的,騙你是小狗。
牡丹噗嗤一笑:你喜歡???那等我長大了,就專門給你彈,好不好?
你拍拍手:好??!
你與牡丹相視一笑,而就在此時,門口傳來了陌生的婉轉女聲。
陌生樂娘:牡丹,你瞧見教習的曲頸琵琶了嗎?
牡丹連忙回答:瞧見了,在我這呢。
陌生樂娘:快拿過來,下一場要用呢。
牡丹:好,來了。
牡丹匆匆抱起了琵琶,正要往外走,又停下腳步,戀戀不舍地回頭看向了你:丹兒...要是有空,來樂坊找我,好不好?
你點點頭:我會抽時間去看你的。
牡丹再次一笑:好,那我們一言為定。
這一夜,楊府除夕大宴,笙歌不斷,樂舞不歇,而你,則在陰差陽錯之間,比所有人都多聽了一曲不同尋常的琵琶曲。
一日之計在于晨,處于春日假的你正在書房練習丹青,恍惚間聽到一聲聲焦急的呼喚:阿丹~阿丹~你快出來!
你回過神,放下紙筆,跑了出去,在楊府門前有一個滿臉洋溢著笑容的少年,正對著你揮舞著雙手:阿丹,快來,我帶你出去玩。
你開心的提著裙擺,跑到霍不離面前:不離,你來找我玩嗎,你的課業都做完了嗎?
霍不離拉著你往外走去,邊走邊比劃著:你放心吧,阿丹,我都是做完了才來找你玩的,今天我帶你去玩個好玩的。
你似信非信的跟著他的腳步,好奇的問道:什么好玩的呀,放紙鳶嗎?
霍不離嘿嘿笑著:放什么紙鳥啊,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們從清晨微光,一直不停歇的走到烈日當頭,霍不離帶著你來到郊外,春日的生機在綠油油的翠綠之中一覽無余,他拉著你的手向一處高山走去,你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的麗景,山雖無言,然非無聲,那飛流直下的瀑布,是它地裂般的怒吼,那潺潺而流的小溪,是它優美琴聲的傾訴,那汩汩而涌的泉水,是它靚麗的歌喉,那怒吼的松濤,是山對肆虐狂風之抗議,那清脆的嘀嗒,是山對流逝歲月的記錄。
霍不離拽了拽你:快走啊,我們爬上去要好久呢!
你抬頭望著威嚴挺立的大山:你說的好玩的,就是帶我到此地來爬山嗎?
霍不離使勁拽著你:當然不是,阿丹快點,上去了你就知道了。
年少氣盛的你和霍不離大汗淋漓地踏上山路,山林的空氣夾雜著春來的氣息,微風溫柔拂過,吹得人心曠神怡。你嘴角帶著小喘,就在你們半走半歇間,時已黃昏,你精疲力盡的坐在一塊青石上,疲憊的看著此時正坐在地上,發絲凌亂的霍不離,正偏歇在你的膝上,他微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下浮現出一張還未長開的青澀容顏,在柔軟的風中顯得俊朗脫俗,你動了動腳問道:霍不離,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天都快黑了,娘親說深山的野獸都會吃人的。
霍不離睜開雙眸,站起身看了看天色,暗色已然朦朧,他滿意的叉著腰,似笑非笑地伸出手:你怕什么,有本少爺在這兒,我會保護你的,你要是實在走不動了,我背著你走。
說著他轉過身去,微微蹲伏著,雙手往后張開:快上來,我背你。
你二話沒說就跳向了霍不離,因為你實在是太過疲累,從來未曾走過如此之久,霍不離背著你,雖然有點搖搖晃晃,但也卻十分小心翼翼地護著背上的你。靠著少年背,不知時幾許。待你再次睜眼時,已然在山頂,霍不離雙手握著不知哪里撿來的木棍,站在你的前方一動不動。
你坐起身疑惑的看著他:不離,你干嘛呢?
霍不離見你醒來,朝你揮了下手:阿丹你醒了,你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從你睡去直至現在,我一只野獸都沒有看到。
自你勞累睡去,霍不離背著你走了近兩個時辰山路,直到登上山頂才把你輕輕放在樹旁,此時他已然雙手發抖,面紅耳赤。
看著他如此模樣,哪里還有半分霍家大公子的樣子,你低頭輕笑著心中已有半分猜想,隨即說道:來山頂是為了帶我看明日的日出嗎?
霍不離見你看穿他心中所想,便也不再掩飾:是的,我娘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夕陽固然無限好,日出才是人生中最靚麗的良辰美景,我娘還說,以后要帶心中所暮的姑娘看最美的日出,人家才愿意一直跟我做好朋友。
你聞言似懂非懂:原來如此,可我已經把你當成我深交好友了,無需看這日出的。
霍不離堅定的搖搖頭:阿丹,你真是笨,我娘的意思是指,雖然我們現在已是最好的朋友,但可能哪天就不是了,所以只有看了這日出,我們就能做一輩子知己好友。
春季的深夜,帶有一絲涼意,兩個弱小的背影相互依靠著取暖,由于一天未曾進食,饑餓感伴隨著寒冷襲來,你搓了搓手,斜視著臉色泛紅的霍不離,他昏昏欲睡的靠在你的肩頭,手中依然緊握著木棍,嘴里不停地嘟囔著:你別怕,我保護你!本少爺保護你!帶你看最美的日出!
隱約間你發現略有不對,你用手摸了摸霍不離的臉,只覺他全身滾燙,貌似是發燒了,你言中帶急地呼喚著:不離,你醒醒,你怎么了!霍不離猛地睜開眼睛,手中握緊木棍左右凝視,他一只手拉著你,把你護在身后,嘴里嚷著:野獸來了,在哪里!
你拉著他的衣袍焦急的晃了晃:我們回去吧,你病了!
霍不離:我沒病,我們還要看日出呢。
說罷,他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此時的你不知所措,抱著霍不離害怕地大聲地呼救著:救命啊,有沒有人救救我們!
在這漆黑的夜里,只有一輪明月,為你們照亮著身旁的一切,你拿著木棍,咬著牙,背著已經昏厥的霍不離,一步步艱難的往回走著,再者說,霍不離也是男兒,他的重量讓你愈發感到吃力,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你即將難以堅持下去時,一陣陣敞亮的馬蹄聲向你們靠近,那聲音由遠至近,直到出現在離你不遠的地方。
:將軍,找到小姐了,在這里。
:老爺,少爺在這邊。
在你閉上眼的時候,只感覺到一雙溫暖熟悉的手環抱住了你:父親~
楊松:丹兒......回府。
自霍不離帶你深夜不歸當日,霍家家主帶著整個府邸的人到處尋找,而你的父親也調來了上千御林軍尋你,聽聞第二日你的父親楊松更是在朝堂上參了霍大人一本,奏其家風敗壞,教子不善,拐帶良家幼女深夜不歸。當今陛下左右為難,最后礙于楊松手握兵權,降了霍大人一級。
“圣旨到:
霍石身為朝廷命官,應當以身作則,經大理寺少卿所查,則其子有辱世家之門風,乃是霍大人教子不嚴,念其霍家忠心耿耿,亦是初犯今爾降為從三品尚書,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