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在巴西輕拍翅膀,可以導致一個月后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愛德華·羅倫茲在1963年提出蝴蝶效應時,這樣在論文中寫道。剛剛那陣刮滅了火把的氣流如果也是這樣產生的話,它絕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那一只蝴蝶帶來的。
流動的空氣,裹挾著潮濕的水分一股一股的從上面橫吹而過。這水泥管向上不遠應該有一個與之交匯的橫向通道或者轉角。掀起一片寬大的帆布衣服遮擋風來的方向,我像點燃一支在狂風中搖晃的燭臺那樣,小心的再次燃起火把,小心的向上繼續攀爬。
這幾根鋼筋臺階長期處于潮濕的環境當中,腳踩上去,馬上就能捻起紛紛掉落的碎銹,發著讓人牙齒發酸的干磨聲。我的背部依舊緊貼水泥管的一側來支撐身體和裝備的大部分重量,免得那些脆弱的銹鋼筋中有哪根抽冷子突然斷開,把我再次跌落到下面去。現在這個高度掉下去,是萬難活命的,我還是就這樣一步一蹭的穩穩向上爬著吧。
終于,我的屁股坐到了上邊一條直角拐過來的水平管道上來。這里的管道只有很窄小的空間,我坐在拐彎處的邊緣,腿還在下邊垂著,上半身就已經充滿了管道的高度,只有縮著脖子才能讓頭頂不會直接蹭到上面管壁里的灰泥。好在上來之后氣流因為沒有經過那拐彎結構的變得輕柔了些,不會把火把再次熄滅,只是那火焰搖晃的厲害而已。
簡單休息了一會之后,我翻過身,整個人匍匐著爬進這條窄窄的管道。身上背著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在這樣的管道中前進,腿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氣,都要靠著兩只手肘和腳尖在艱難的挪著。這姿勢,和剛吃飽了菜葉的大青蟲爬起來沒什么區別,又緩慢,又費力,還因為頭尾不能相顧,讓人覺得分外的壓抑。
管壁上除了潮濕的灰泥和蜘蛛網以外,那些裂縫也蔓延到了這里,也或者根本就是從這里蔓延到下面的。看著它們真害怕等我爬到盡頭之后不是一條出路,而是遇見塌方。灰泥說明管道周圍的土質松軟,潮濕的空氣和滲水是最容易造成坍塌事故的。這近乎支離破碎的水泥管道可能早就到了一個臨界值,沒準打個噴嚏它就會塌下來一大片。
用這個十分難受的姿勢向前挪著爬了一會,胸口就覺得氣悶的不行。后背是燥熱黏糊的汗液,肚子和胸膛則全是滿滿的又冰冷又潮濕的灰泥,純粹的冰火兩重天。我不得不每前進一段就埋頭趴下休息一陣,難過得都有想要退回之前的寬闊甬道另尋出路的念頭。
可是現在爬了這么遠,管道又狹窄的完全不足以掉頭,倒退著回去,要比現在這種姿勢更艱難的多,是根本不能當做選項去這樣做的,所以盡管現在的路時不時被零碎散落的大塊水泥堵住,只能用手摳著它們,別扭的塞到身后才能勉強挪出一條路來接著爬,也別無他法。好在之前重新裁剪制作過的套頭帆布衣服面料十分結實,要不然那些細小又多棱角的碎石,早就在我肚子上劃出不知多少的血條子了。就算如此,胸腹間也早已被活活咯的生疼。如果此刻能用鏡子照照我的面容,估計自己也會被那疼的齜牙咧嘴,又滿面灰土污物的表情嚇個半死的,大概活脫脫如同地獄里爬出的惡鬼吧。
前面,一塊半圓形如鍋蓋一般的大水泥碎塊擋了去路。想要在這狹窄的管道中把它挪到身后并非易事,既沒有可以揮動手臂,用硬物把它砸的更碎的操作空間,又無路可繞,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我重新整理了身上的所攜物品,盡量把它們在身邊擺平,減少身體平面以上的空間占用,還要兼顧著依靠挎包背帶的連接,讓這些東西都能隨著我的爬動同時往前移動。接下來,我先把火把從水泥塊弧線邊上順到前邊的管道里去,好騰出雙手來對付這塊攔路虎,我低下頭,用后腦勺頂起那“彎鍋蓋”中間的一邊,雙手拖拉著它兩側,奮力往身后拉,就像一個趴在棺材里的人想要把蓋子從里邊給自己蓋上一樣。
一點一點的往后頂著挪,我的臉部已經全都拱在了地上。等這蓋子挪到腰部的時候,我的手臂已經被這翻扭的姿勢弄得快要脫臼,不得不抽回來。最終靠著挺起背部往后硬頂,好歹是把它挪到了大腿根的位置,不過也因為這抵死相搏的一拼,用力過猛,讓這該死的水泥板向后傾斜,卡住了腿。如果我能翻身還好,大可以半坐起來用手再推一推,就可以脫困了,可是現在我是趴著的,雙手夠不到它,也就根本無從發力。
徒勞的揮了半天手臂之后,我累的趴在了地上,大口的喘著粗氣。偏偏這時,一只老鼠像是看到我被牢牢困住,跑過來戲耍我,一竄一竄的對我嘗試發起攻擊,總是想要沖上來啃咬我的手指和面頰,甩也甩不開,攆也攆不走,我揮拳頭砸過去,它就退走,剛收回手,它又張嘴沖上來。別看就一只老鼠,但就這么耗下去,等我的力氣耗光,遲早也會被他啃食吃掉,作為它生下一窩窩幼崽的美味給養。
臨危生急智,我一手跟它繼續對峙著,另一只手從挎包中摸出了一罐豆子罐頭,幸好之前為了能辨別食物是否可以食用,罐子都是切開了口的,我把它倒在面前不遠的地方,然后縮回了雙手,低下頭不去看那老鼠。這罐豆子的味道顯然對它來說比我的手指要好吃得多,不一會兒它就扛不住誘惑,過來嚼食。
逮住這個難得的時機,我把剛才低頭時悄悄摸到的一顆石頭碎塊攥在手里,猛發一聲爆吼,死命的砸向這個畜生!瞬間砸的它血花四濺,結果了這條令人厭惡的生命。借著這股怨怒般的情緒鼓動,我沒有停留,雙手撐地,背部上抬,奮力向前猛拉身體,生生的把腿從那彎石板下拖了出來。我腿上瞬間涌滿的鮮血,一條條紅色溪流般從拖拽時刮出的口子上流出來,疼的讓人幾乎昏厥,不過好歹是又熬過了一關……
傷口只有等到寬敞一些的地方才能夠處理,現在只有聽之任之,讓身下的灰泥肆意的嵌進流血的口子了。也幸虧是我現在身形瘦小,換做成人,別說能夠在這樣的空間里搬挪障礙,恐怕就連鉆進這條管道都難。求生的路,永遠充滿艱難和困苦,許多時候,就算壓力和阻礙并非來自現實世界,也常常讓人覺得四處受困,奪路無門,可就算拼的遍體鱗傷還是要咬牙挺著前行罷。
光點,在我剛剛產生放棄的念頭的那一剎那,出現在管道遙遠的盡頭。雖隱約的就像螢火蟲的光點那般,在我心里卻如燭照萬里的明燈。生的希望,在死的絕望之后出現,并不是久旱逢甘霖那般容易形容,渾身的傷楚仿佛瞬間痊愈,打了雞血一樣的亢奮。體力從未有過如此的爆發,雖然受限于管道的狹窄不能闊步飛奔而起,心中卻早已騰空飛馳,四肢翻飛,帶動身體壁虎游墻一般扭動著快速爬行。
越來越近,光點變成了圓斑,變成了明月,變成了可以驅散世間一切陰霾的太陽,一邊大笑,一邊流淚,我涕淚橫流的臉,因為這盡頭光圈帶來的狂喜幾近扭曲。
最終到了近前,圓形的管道終于到了盡頭。可是,一柵鐵欄阻擋了我飄飛出去的心情——管道口是用拇指粗的鐵條鋼筋做成的柵欄封住的,透過它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一片白光,別無他物,不知這開口是在哪里,因為角度的關系沒有任何景物可以用來借助判斷,耳邊能聽到隆隆的水聲,附近應該有一座落差不小的瀑布。
最后一道屏障了吧,阻擋我回到自由的人間,我不會沮喪,更不會退縮,切切實實的生路就在眼前了,越過它,就是生存!我不是籠中困獸,越過它,就能找到我新的人生!
面對條形的鋼筋柵欄,我最先想到的是用絞拉的方式把孔隙間隔拉寬,再從中間擠出去。可是在用浸濕的帆布捆綁兩根臨近的鋼筋進行旋轉紐拉之后,我除了得到兩片斷開的布料之外,沒有對那柵欄起到絲毫的作用,這讓我十分頭疼。
鋼筋上下兩端都牢牢的嵌進水泥管口,徒手挖開絕無可能。深呼吸,我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控制著眼睛不再總去盯著外邊的光,我要暫時忘掉自由,忘掉那近在咫尺的新世界,把全部思考的能力都用在應對眼前的這一排鋼筋上。要是我之前沒有在剛爬上管道的時候失去那柄鋼槍管做成的短矛,或許能夠用它在這幾根鋼筋上別出更大的縫隙脫身,軍工槍管的鋼質是極好的,絕對比這幾根滿是銹跡的鋼筋強硬的多。
對!槍!我麻利的從挎包中翻撿出那十幾顆完好的子彈,也許能炸開它!!
目前的條件,我沒有能力做一個穩定的土制炸彈出來,掏出子彈中那點火藥點燃,只會得到一片冒著嗆人煙氣的火花而已,火藥如果在爆燃時沒有經過狹小的空間來形成強大的氣體壓縮,是產生不了多大的威力的。我現在能做的是冒險讓完整的子彈擊發或者原地爆炸,來實現擊斷鋼筋或者炸開它和管道的連接處。
我把幾枚子彈彈頭沖外,抵住一條銹蝕最嚴重的鋼筋根部,一排排碼放好,再挑了幾塊身邊稍大的碎石磊在面向我這一側,緊貼著子彈圍成個半圓形。接著,掏出挎包里一直沒能發揮什么作用的防毒面具扣在臉上,想用它來防止子彈的反彈無異于癡人說夢,可是它多少能抵擋些爆炸帶來的飛濺碎石,總比沒有防護的好。最后,將那柄還在穩定燃燒的火把頭部小心的放置在碼好的子彈上……
做好這一切,我盡可能快速的爬動后撤,能往后爬多深就爬多深……
耳邊那一聲炸響傳來的時候,我雙手回收,緊緊的抱著頭部趴伏在地上,接連的爆鳴聲被狹窄的管道無情的擴大無數倍,不斷的沖擊著我的耳膜。頭上、身上也被到處胡亂飛濺的碎石砸的生疼,其中一塊大一些的硬生生的砸在我的小臂上,直接把手臂彈開了原本護住頭部的位置,一陣酸麻的劇痛頓時傳來,也不知是不是砸的已經骨折,當時就讓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切都已恢復平靜,耳邊除了隱約傳來的陣陣蟲鳴,連之前那隆隆的瀑布流水聲居然也都消失不見了,這讓我覺得非常詫異。能消失的瀑布?
臉上罩著的那個防毒面具不知道崩飛到了哪里。洞口此刻能夠看見一輪大大的月亮,正對著我拋灑著冰冷的光。抖了抖身上的塵土,我趕快向前爬去,去查看我的戰果,我……能出去了……
燒炸的子彈不僅直接崩飛了一根鋼筋,在放置子彈的那地方也整整炸掉了一大塊水泥,讓這洞口像一個斷齒木梳一樣在月光下呆立著。
吸氣,盡量收縮胸腔,小心的擠出鋼筋空隙,我……逃出來了!
管道出口下面是個平整的方形水泥臺,因為此處十分潮濕,已經長滿了青苔,落腳很滑。我一只手緊握著身后裸露的鋼筋,借著慘白明亮的月光,向四周看去。
面前是一片寬闊的大湖,水面隨著大風的吹鼓,不時翻涌著波浪。而我所處的位置,離這水面至少有四五十米高,左右兩邊都是平整的水泥墻向兩側遠遠的延伸著,上下也都是如此。上不著天,下不接地,孤零零的這一個小小平臺,是我現在唯一的立足之地……
這是一座雄偉的水庫大壩!我在它壩體平面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