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利士南路。

點起一根從茶攤老板那里收來的孝敬——一支紅精裝的特富意香煙，在黃丙耀對著來往女人們裹在玻璃絲襪里豐腴大腿評頭論足的時候，陳博輝正在吞云吐霧：

“這些‘姣婆’，真勁吶！”

此時正是六月，整個港島正在準備迎接一年中最熱的時光。

陳博輝和黃丙耀一左一右撐在欄桿上，眼前是帶著劣質煙草味道的灰煙，耳邊是電車和汽車巴士輪胎摩擦的嘈雜聲。

他忽然感覺面前的世界變得生動起來。

“走啦，即刻夜麻麻地啦，利工街和青州街還沒去啊！”

黃丙耀的口袋裝得鼓鼓囊囊：“剩下的規費你來收，我這里兜不下了！”

“No！”陳博輝直接拒絕。

如果回警署交規費，除了要對著火麒麟那張晦氣臉，還得經過記賬、對賬這一大套流程。

全部走下來起碼到晚上六七點了。

他時間寶貴，怎么能在這上面浪費？

早點去找媚媚一展所長不好嗎？

“撲街！”

黃丙耀掏出手帕擦汗：“你仲要偷懶？”

“大佬，打份工來嘅，麥理浩是你親戚？

唔識得偷懶，還作咩嘢差人啊？”

“丟，真系吹唔漲！”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佛光街，來到利工街上。

寫著“魔都”兩字的理發店門口，兩個坐著的長毛古惑仔，一看見有軍裝警察走來，馬上就站起身。

穿牛仔馬甲那個顯然認出了黃丙耀，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耀Sir，早話今天是你來開工嘛，我們就好準備上好的茶葉同你飲喔！”

這不是第一個對陳博輝他們表現得畢恭畢敬的古惑仔。

事實上好大哥說的沒錯，在雷洛治下的港島，華人警察的地位提升不是一丁半點。

要是換做二十年前，四大探長還沒上位的大混亂時代，軍裝警白天甚至都不敢一個人上街巡邏啊！

會被搶劫的知不知道？

“吶，官仔森，這是輝Sir，你們見一下~”

黃丙耀的動作隱隱點出了陳博輝才是他們兩人中的領導者。

官仔森非常上道，連忙從口袋里掏出一捆鈔票，花花綠綠的，最大面值也不過是紅蝦。

這很符合陳博輝對規費的刻板印象。

官仔森道：

“輝Sir，第一次見，您辛苦了！

這是我們和聯勝這個星期的規費。”

“哇，和聯勝喔，咁大支！”

陳博輝故意用夸張的口氣說道，其實他知道，官仔森不是指整個和聯勝社團，而是這條利工街上，插和聯勝旗的場子所要交的規費。

他用警棍撥開：“耀Sir，有錢不收系王八蛋啦！”

“切~”

黃丙耀伸手接過官仔森遞過來的鈔票，數也不數地塞進口袋里：

“吶，官仔森，我信你啊。”

“感謝輝Sir、耀Sir！”

官仔森一臉感激，彎腰鞠躬，姿態放得特別低。

看著這群古惑仔們在自己面前點頭哈腰，陳博輝莫名地生出一種暢快來。

難怪有人會說權力是男人的春藥。

嘖嘖嘖，光是一個普通的軍裝警察就這么威風，要是當上了警隊“一哥”······

自己還不起大飛？

陳博輝決定了，他就是要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到最高！

當然，不是做趙高。

陳博輝又不是什么反派角色。

他可是一心為港的好警察，心中除了港島人民的安居樂業就再無他物！

能被派出來看場子，官仔森就不是普通的古惑仔，交完了數很有眼色地跑開了。

活像個游戲NPC，完成任務后就消失。

陳博輝笑著打趣：“耀Sir？你好威啊！”

黃丙耀朝他豎了個中指：

“丟，再威能威得過你連破大案，說不定馬上就要被升為便衣的輝Sir？

不過話說回來······”

他腦袋探過來：“火麒麟答應升你做便衣好久了喔，怎么一點動靜也沒有？”

‘還有這種事？’

陳博輝有些想法，連黃丙耀都這么說，看來是八九不離十了。

可火麒麟上午的態度，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啊！

不會吧，不會吧，這個撲街難道連手下兄弟的功勞都要搶？

不過這種事情發生在火麒麟身上，怎么好像那么順理成章呢？

陳博輝臉色難看：

“那個打靶鬼什么質素，你又不是不知道！”

陳博輝想起那張喪眉搭眼的晦氣臉就火大。

他雖然不是好大哥，但也知道火麒麟是個欺軟怕硬、吞功諉過的狗雜碎：

“他那張爛口不如屎忽，說的話能信啊？

我話以后都別叫他火麒麟，改叫爛口發算啦！”

“撲街！”黃丙耀笑出了聲：“當我面話就算了，別到處去說，火麒麟心眼細過我馬眼啊！

小心他篤你背脊······

喂，撲街，你望咩嘢啊？”

走著走著，轉過一個街角，黃丙耀突然在一間魚蛋檔前面停住腳步，指著門邊上一個剃了寸頭的古惑仔大喝一聲。

不用怕認錯人，港島的古惑仔自帶一種像狗屎一樣的氣質，很容易分辨。

更何況這個王八蛋還用一種“死差佬”的仇恨目光盯著陳博輝兩人，身份顯而易見了。

被黃丙耀叫住的古惑仔隨即起身，用桀驁的眼神看著黃丙耀和陳博輝：

“阿Sir，咩意思來的？港島有不允許盯著差佬看的法律咩？”

嚯，這還是今天第一次遇到有脾氣的古惑仔，陳博輝他倆馬上都來了精神。

黃丙耀冷笑：“冇，你隨意睇吶~

不過你是混邊度的？這個星期的規費交了沒有？”

“我混洪興的，點樣？

丟那星，規費昨天我就交了，你們這班死差佬又來是什么意思啊！”

陳博輝露出好奇的神色：“昨天就交了？交給誰了？”

“我唔知系邊個，但唔系你這班大頭綠衣，人家真有家伙的！

丟！死烏龜！即刻同我躝出去啊！”

古惑仔一臉輕蔑。

‘烏龜？’

陳博輝和黃丙耀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怒火。

他問黃丙耀：

“耀Sir，你不是說咱們警署的所有轄區，規費都是由我們軍裝警察來收，然后直接交給火麒麟，其余便衣不插手的嗎？”

“是啊，這是規矩，沒人敢去破壞的······

不對，難道又是李洛夫手底下的那個便衣趙斌？”

黃丙耀眼神閃爍，靠了過來：

“那個撲街，上個星期在北拱街那邊也像這樣，背著我們找社團收過規費。

丟，真是沙膽吶！”

“哦？李洛夫咁沙塵，連洛哥定下‘不能亂收規費’的規矩都敢不遵守？”

“呼，你唔知咩？李洛夫那個冚家鏟是顏同馬仔來的，膽子幾大！”

這下陳博輝心中有數了。

規矩是自己人的邊界，要是有人破壞了規矩，那他就不是自己人了。

這就和《水滸傳》里，明明一直是黑三郎頭號馬仔的李逵，在知道他強搶民女之后卻提著板斧要宰了他的原因一樣。

黃丙耀一步上前問了幾句，在寸頭古惑仔極度不耐煩的神情中回身向陳博輝點了點頭。

意思是他剛剛的猜測沒錯。

陳博輝于是笑了笑。

走進魚蛋檔里，從柜臺上拿了一支啤酒，在地中海老板驚訝的眼光中開蓋，把里面的酒水全部倒干。

“額······啊Sir，這酒······”

地中海老板滿臉無辜。

陳博輝還是一副溫和的模樣，報以笑容。

他不會去為難普通人，陳博輝是警察來的，又不是古惑仔。

可魚蛋檔本身，大部分都是社團的灰色資產（“魚蛋妹”可以在里面給客人提供打飛機服務）。

所以這么老板并不是無辜的普通人，陳博輝只當自己是在為民除害！

太正義了，他簡直要留下感動的淚水！

寸頭古惑仔沒看懂陳博輝什么意思，出言嘲諷：

“你們這些‘烏龜’，還不如我有質素啊，啤酒不要錢咩？

我話給你知，一支啤酒十塊錢，你們今天要是不給？

我‘快刀南’保證你兩條嘢走不出這條街啊！”

眼下港島一支獅威啤酒也不過八毛，這個快刀南居然要價十塊，還是對兩個警察？

可想而知平常他是怎樣對待普通市民的。

陳博威笑容不減：

“喔，快刀南？我睇你幾鬼馬喔~”

一邊說著，一邊0幀起手，揚起手里的酒瓶。

“砰！”

空酒瓶由于壓力的原因，比裝滿酒的更加不容易碎裂。

可陳博輝手里這支，卻在快刀南的腦袋上爆開，鮮血混合著玻璃碎渣，猶如煙花一般綻放。

這場景在陳博輝眼里，好美！

快刀南被一下打蒙了，嘴里連聲慘叫，抱著腦袋在地上痛苦地翻滾。

而陳博輝一派風輕云淡，就好像剛剛只是打了一個噴嚏一樣，扭頭問張大了嘴的黃丙耀：

“他們的規費應該交多少？”

“額······四十塊······”

黃丙耀聲音都有些顫抖。

陳博輝點了點頭，在快刀南驚恐而又怨恨的眼神中，重新走進魚蛋檔，又如法炮制了一個空瓶。

這下老板不敢說話了，不過陳博輝還是說道：

“阿叔，這兩支啤酒的錢，等下找這個撲街要喔！”

地中海老板一句“要個屁”，憋在喉嚨里終于是沒吐出來。

快刀南簡直要瘋了，他在洪興混了三四年，大大小小的硬仗也打過不少，就是沒見過像陳博輝這種，談笑間就砸破別人腦袋的差佬：

“你······你瘋了？”

他滿頭是血，是真怕了。

再硬的古惑仔，也怕癡線啊！

“四十塊。”

“什么？”

“我說，四十塊！”

陳博輝收起金絲眼鏡，生怕把它弄臟，畢竟這也勉強算是好大哥的傳奇圣遺物。

一副至少好幾十塊呢！

快刀南捂著腦袋，真想說自己沒錢。

錢都上交給社團了，陳博輝還要這四十塊，那就只能從他自己的口袋里掏。

可要是能隨手掏出四十塊，誰TM還來當古惑仔啊？

快刀南還想著挽救一下：

“可······可我交過規費了啊······”

“撲你阿母，你知不知道你在講什么啊？

社團交規費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至于交錯了人？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啊！”

陳博輝突然變臉：

“我說你是不是蠟燭啊？你的腦袋是不是動了手術，挪到屁股上去了？

四十塊，本來就是你們洪興，這個星期應該交給我們九龍城警署的規費！

從頭到尾，我有沒有多要過一毛錢？

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