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墻上的掛鐘分針走過了三個數字,陳博輝孤零零坐在大堂里,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梅嬸究竟是何人的部將?竟如此勇猛,可連戰我曹達華、何定邦兩員大將?’
陳博輝想著想著,噗嗤一聲被自己逗樂了。
“哇,撲街啊你!”
何定邦的聲音不知道從哪里突然鉆了出來,胳膊下面夾著至少一掌厚的材料:
“留兄弟在那邊受苦,自己在這里蕩笑?
輝仔,做人不能沒有心啊!”
“癡線吶!”
陳博輝回頭,發現何定邦是自己出來的,曹達華依然不見蹤影:
“誒,曹達華嘞?”
“在檔案室陪梅嬸食‘愛心午餐’咯!
哇,你唔知喔,要不是我跑得快,兩人對食就要變成三人成行啦!”
“嘖嘖嘖,原來你也是個不講義氣的!”
說完,陳博輝和何定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愿上帝保佑曹達華!”
陳博輝早就交代周華標給他打包,于是被選擇性遺忘了的何定邦罵罵咧咧地跑了出去。
不跑不行啊,警署邊上最好食的“江記雞飯”家的油雞套餐系有數的喔,每天限量三十份。
去晚了,就都被那幫樣衰的全吃光了!
陳博輝則老神在在地看起了“義群”厚厚的材料。
義群不愧是目下港島最巴閉的社團之一。
一樁殺人案,連案情報告加審結資料也不過三四頁紙,可有關義群的資料,足有十三四公分那么厚!
“幾犀利喔~”
陳博輝撇嘴,翻過了頗有些神似渣哥的跛豪、酷肖許仙的謝婉英這些“義群”頭面人物的材料,劍指“排骨明”。
他倒要看看,這個死道友到底留了多少黑料!
然而不得不說,警隊內部有壞人吶,對于“排骨明”的記錄,居然只有寥寥數行字。
甚至比陳博輝上輩子在數學應用題上寫的答案還少!
撲街!
但是也正常,什么黑白對抗?正邪分立?
那是白天上班時候的事情。
等下了班,一入夜,那就是警民一家親。
說不定大家都是大富豪里的同道中人吶!
陳博輝搖了搖頭,翻到下一頁,眼睛突然瞪大了。
‘嘶~’
看著標題上寫著的“媚媚”,還有模糊的黑白照片上那一雙清晰無比的波濤洶涌,陳博輝十分滿意。
在這一瞬間,他連晚上要把媚媚擺成幾個姿勢都已經想好了!
不是因為媚媚有容乃大、珠圓魚潤,而是她看起來就很好說話。
想必在為陳博輝吞吞吐吐之后,一定會對他脫口而出罷!
******
半小時后,陳博輝一邊吃著香噴噴的油雞飯,一邊對著目光不善的何定邦問道:
“阿邦啊,關于那些逃港的偷渡客資料,咱們這里有備份嗎?”
中午沒有吃到油雞飯的何定邦用充滿了嫉妒的眼神,盯著陳博輝面前的飯盒,餓狠狠地說道:
“索嗨啊你?偷渡客管理那是HID(入境事務處)的活兒,管我們這些軍裝警咩事啊?”
逃港,指的是內地居民非法越境進入港島的行為。
港島歷史上明文記載的有四次大型的“逃港潮”,分別是1957年、1962年、1972年和未來的1979年。
眼下,港英政府經歷了1957年和1962年兩次大規模逃港潮后,對內地偷渡客采取一種被稱為“抵壘”的政策。
即非法入境的內地偷渡客,如果能躲過港島的邊界攔截,得以進入市區,有了居住場所,或是與親人見面的,就可以在港島獲得身份定居。
如果被攔截在邊界外的,則會被統一遣返內地。
而目前,因為港島和內地的收入水平懸殊過大,民間說法諸如“辛辛苦苦干一年,不如人家8分錢(郵票)”、“內地勞動一個月,不如香港干一天”甚囂塵上,于是部分內地居民紛紛背井離鄉,分東、中、西三條線路,以走路、泅渡、坐船等不同方式偷渡港島。
港生和她堂弟,就是那萬千偷渡客之一。
只是在躲避港島邊界攔截的時候,港生和堂弟在混亂中失散了。
她在打翻了獸面獸心的蛇頭春之后,獨自潛進港島,找不到親人的情況下機緣巧合遇見了好大哥。
后來就被那個人渣連哄帶騙地嫁給他了,也就擁有了夢寐以求的港島身份。
可港生的堂弟卻一直渺無音訊,幾乎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不是喔~”
陳博輝把最后一口飯扒進嘴里,壓低了聲音:
“港生跟我說,她有個跟她一起督卒過來的堂弟,我想找到他!”
看得出來,眼前的這個何定邦對港生就是普通朋友的關系,他輕輕給了陳博輝肩窩一拳:
“哈,輝仔你真是有心人吶!不過怎么不早說?”
他回憶了一下:“港生來這里,也有兩個多月了吧!”
‘所以我說好大哥真不是什么好東西!
自己當警察的,小舅子失蹤了也不說找一找,真是打靶鬼嚟!’
陳博輝語氣無奈:
“好飯不怕晚吶阿邦!
你資格老,和各部門的手足都熟,幫幫手啦!”
“切,欠我一頓飯!”
“得了!了不起我請你去‘有骨氣’吃一頓咯~”
“有骨氣?”何定邦滿臉疑惑,沒聽說過這家店,很有名嗎?
陳博輝懶得跟他解釋這么多:
“快去啦,是不是要兄弟我跪下來求下你啊?”
“吔屎啊你!
港生堂弟叫咩嘢名?”
‘我哪知道,電影沒說啊喂!’
陳博輝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姓呂,年齡大概15-20歲,3-4月份逃港的······
何大先生,點樣,信息夠不夠詳細啊?”
“丟!”
何定邦這次豎起了兩根中指。
目送著他離開去背影,陳博輝臉上多了一絲笑容。
他可是懂食腦的。
有了這個把柄在手,如果還不能讓港生乖乖聽話,那陳博輝覺得自己真可以去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小孩子才做選擇,不論是港生的心,還是港生的人,他全都要!
******
時間一下就來到了下午兩點,黃丙耀挺著肚子,用警棍敲擊著桌面:
“做嘢了喔,大佬!”
陳博輝睡眼惺忪,“嘖”了一聲,起身跟黃丙耀出門:
“吶,阿耀,我昨晚好累的,今天讓你當主角啊!”
“丟!”
黃丙耀透過黑框眼鏡看了看陳博輝,眼神中有一絲難掩的羨慕:
“你就好爽了!走啦,先去機利士南路,那邊是‘老鼠強’的地盤······”
從日不落“租借”港島之后,整個港島社會可以被大致分為三層:
金字塔頂端的,是住在鉆石山、太平山頂上,出行都坐轎車,和港島本地人幾乎毫無交集的鬼佬;
中層,是他們扶持的勛貴和官僚、買辦,俗稱“太平紳士”、“大水喉”,這些香蕉人負責和鬼佬對接,是直接統治港島的權利階級;
而最底層,也是數量最多的則是廣大的華人,他們吃的是草,擠出來的卻是奶,窮盡一生被人剝削與壓迫,卻到死連一套像樣的居所都沒有。
港島警隊,其實本質就是最底層的這些人。
警察的地位最低,但對于港島來說最為重要。
日不落鬼佬是甩手掌柜,香蕉人階層又沒有實際力量,而原本的華人警察,包攬苦活累活,收入卻很微薄。
所以不得不靠從更底層的普通市民身上貪污、敲詐來維持生活。
這和日不落可持續性竭澤而漁的基本國策倒是相符,可絕不是一種良性的生態。
直到一個叫雷洛的人橫空出世。
當時港島經濟大發展,但作為殖民地,利潤全被鬼佬攫取,真正的底層生活困難,很多人為了混口飯吃,被迫進入社團。
社團本質不事生產,主要以“黃賭毒”為生,在五、六十年代多數盤踞在歌舞廳、酒吧、賭場、煙館、私娼寮等灰色甚至是黑色地帶。
彼時的港島警察,為了完成上面鬼佬所謂“維護治安”的任務,經常掃蕩這些地方,于是時常和社團發生沖突。
各個社團之間也常為了搶場子而開戰,搞的整個港島街頭刀光劍影,甚至有些囂張的社團動用了長、短狗,把港島攪得雞犬不寧。
而雷洛在掌握權力之后,利用自己的人脈關系,幾乎通關了整個港島的社團。
各家的老頂、龍頭都認可他,一些小社團的大佬甚至是他的晚輩。
雷洛身處社團和警察的中間,分配好了各自的利益范圍。
他把社團的地盤作出劃分,彼此在自己的地盤做生意,而且做生意還不能隨意暴力搶奪。
比如旺角區,雷洛安排可以開十個賭場、十個煙館。
在深水埗,就只能開五個賭場,七個煙館。
只要社團以上這些規矩,不鬧事,警察不僅不會過問,甚至還可以幫忙把風。
而作為回報,警察也要從社團的利潤里分一部分。
越是暴利的行業,分得越多,如果有不聽話的,就三天一次掃蕩,或者直接讓本社團的老大自己清理門戶。
而這些錢,就是“規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