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連聲說著“沒關系”、把宋子杰送出門外的李洛夫轉身,珍而重之地掛好門牌,輕輕的關上門,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露出猥瑣陰狠的底色:
‘陳博輝······陳博輝!’
他幾乎是從牙縫里崩出來這幾個字,顯然是恨急了這個名字的主人。
眼下的港島警隊,是四大探長的天下,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
李洛夫和火麒麟也不例外。
和火麒麟不同,李洛夫由于進入警隊的時間較早,在雷洛發(fā)跡之前,他就已經是顏同手下的一名便衣警察,身上是抹不掉的“顏派”印記。
盡管雷洛現(xiàn)在早已是總華探長,地位還在其他三大探長之上,但顏同和他的仇恨已經是累積到無以復加的程度,說得上勢如水火。
所謂的“雷派”和“顏派”,自然也斗得不可開交。
不過是“顏派”往往被收拾得很慘而已。
所以李洛夫與火麒麟的競爭,不僅僅是對九龍城警署警長的爭奪,更可以看做是上層斗爭的一種延續(xù)!
而他對陳博輝的怨恨,也與之有關。
三個月前,李洛夫發(fā)現(xiàn)火麒麟手下突然冒出來一個叫陳博輝的年輕軍裝警察,做人機靈,也懂得人情世故,特別是對壓制社團方面的行動極有心得,在幾次行動中屢屢出位,嶄露頭角。
不過以李洛夫對火麒麟的了解,這個撲街幾乎就是“嫉賢妒能”的代名詞,哪里能容許手下出現(xiàn)這樣的人才?
肯定要暗暗打壓。
果不其然,李洛夫發(fā)現(xiàn)在陳博輝接連告破“海心公園碎尸案”與“長樂街墜樓案”后,這么大的功勞,換做其他正常的軍裝警察,早都該升為便衣警察了。
可陳博輝卻紋絲不動。
這讓在警署中本就處于斗爭弱勢的李洛夫看到了某種希望。
二十世紀最寶貴的資源,就是人才!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可以爭取一下陳博輝這個人才,讓火麒麟大大地丟一次臉?
于是上個月,在知道頂頭上司大聲雄要調職中環(huán)之后,李洛夫就開始了策反陳博輝的動作。
承諾只要他肯公開改換門庭,就提拔他成為自己手下的便衣,并且推薦給四大探長之一的顏同,委以重用!
期間為了獲取陳博輝的信任,更是帶著他到自己常去的獲嘉道賭場里,讓他贏了不少的錢!
如此懷柔政策+金錢誘惑,果然使郁郁不得志的陳博輝有了靠近的意思。
但李洛夫還沒高興兩天,現(xiàn)實就給了他沉重的一擊。
首先是獲嘉道賭場,突然被火麒麟帶人掃了,損失慘重。
隨后一封署名“陳博輝”的實名舉報信,被送到了警察反貪污部,信中詳細說明了李洛夫在獲嘉道賭場的所有賬目。
其中就包括高達七萬塊的賭債!
1972年的港島警隊,高級警員的月收入在600元左右,可李洛夫居然能欠下七萬塊的賭債?
哪來的錢?
這種事私底下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被人擺到了臺面上,四兩就變成了千斤重。
反貪污部警長葉福不得不“注意”到了這件事。
幸好李洛夫背后站著的是顏同,大人物們不過是推杯換盞之間,這件案子就被輕輕放下了。
李洛夫也只是失去了幾個親近的手下,本身沒有因為這件事情受到什么實際性傷害。
但有了這樣的丑聞,他已經在事實上失去了和火麒麟競爭九龍城警署警長的可能性。
在李洛夫的境遇一落千丈之際,陳博輝這個名字,也落到了一些人的眼中。
經此一役,李洛夫手下幾乎無人可用。
于是,不僅是出于報復的心理,同時也是為了重新壯大自己的勢力,李洛夫選擇啟用剛剛從警校畢業(yè)的“學生兵”。
從中,他挑選了依然滿腦袋“正義必勝”的一根筋宋子杰,作為“尖刀”,在暗中悄悄調查陳博輝!
而他嘴里“與黑警作斗爭”、“為港島人民服務”的響亮口號,完全就是哄騙宋子杰的屁話。
要不可以問問,他前夜賭輸?shù)哪侨K港幣夠不夠公平?或是他昨晚睡的那個小歌星夠不夠正義?
什么狗屁主義,其實都是生意!
也就只有宋子杰這樣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會相信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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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博輝此時對李洛夫和宋子杰決定啟動對自己的跟蹤一事毫不知情,他正在看好大哥“1972年3月海心公園碎尸案”與“1972年4月長樂街私娼寮殺人案”的兩份卷宗。
沒辦法,他得快點看完,曹達華還在檔案室里等著他去拯救吶!
出來混,怎么能這么不講義氣?
一頁一頁翻閱著案情報告,陳博輝臉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到最后他輕輕蓋上卷宗,無聲感嘆:
‘這兩件案子,明顯就是先射箭后畫靶,可報告寫得這么漂亮?
好大哥背后有能人啊!’
事實上,港島警隊每次結案,都必須由經辦人完成案情報告并通過審核。
先不說這種模式到底是形式主義還是確有其效,“報告”(Report)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官方對案情過程的認可。
而從好大哥這兩份卷宗里的案情報告來看,有不少的破綻。
譬如“海心公園碎尸案”的嫌疑人,為什么能在醉酒的情況下如此迅速地完成被害人的尸體分割。
而且他指認的所謂“第一現(xiàn)場”除了一些疑似的血跡之外,連一丁點的扭打、搏斗痕跡都沒有。
這不符合最基本的刑事案件要素。
但警隊是認可了最終結果的。
不過這也正常。
幾十年后的“魔警案”更加離奇。
案情報告里所有涉事人一共只開了十槍,在現(xiàn)場卻有十一個彈痕。
這合理嗎?
在港島警隊,這很合理。
案情報告而已,有點破綻怎么了?
寫小說才需要邏輯,現(xiàn)實不需要!
反正結果是嫌犯得到懲罰,正義終于伸張,市民歡呼雀躍,上司加官進爵。
皆大歡喜不就行了!
陳博輝把兩宗案卷放低,目光無意間瞥到樓上火麒麟的辦公室,透過裝了百葉的窗戶,他隱隱約約看見里面人影憧憧,有了些許明悟。
跟在火麒麟這種人手底下,就算好大哥不是二五仔,遲早也會被帶壞啊!
可是他忽然又想到港生、何定邦他們對好大哥的態(tài)度:
‘好大哥的演技真不錯,當差人真是屈才了,應該是選議員的······
畢竟一流演員在政壇,二流演員在影壇嘛!’
“輝仔,咩嘢影壇,難道你準備去當電影明星?”
已經中午了,何定邦過來叫陳博輝吃飯,恰好聽到他的嘟囔,表示贊同:
“確實哦······你這么靚仔的臉蛋,比謝咸也不差啊!
當‘烏龜’多少有些屈才了。或許可以去邵氏,博個明星當當?”
“烏龜”,是港島對軍裝警的蔑稱之一,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倒是和“倪哥”類似,能且只能自己人說。
而彼時的謝咸,因為剛剛上映的一部《淘氣公主》,靠著與甄妮的經典熒幕情侶形象,更加穩(wěn)固了自己港島最炙手可熱的男明星地位。
據(jù)說月入十萬港幣,幾千塊的人頭馬都是喝一瓶,倒一瓶!
“別發(fā)夢了,有了一個SB(警察政治部)還不夠,還要再去另一個SB(邵氏)嗎?”
陳博輝嘴里敷衍著,心里想的卻是剛剛離開火麒麟辦公室的時候,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這個屎忽鬼,恨不得把所有人當成狗使喚,怎么會有如此奇怪的表現(xiàn)?
陳博輝有理由懷疑,他和好大哥私底下,大概還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他猜測,或許跟剛剛交代的排骨明賭場案有關?
打死陳博輝也想象不到,火麒麟其實是想跟他聊聊之前安排好大哥舉報李洛夫的事情啊!
‘對了,排骨明······’
陳博輝想到這個,一把拉住何定邦:
“阿邦,火麒麟早上把‘排骨明’的案子交給我了。你替我去檔案室,幫我把義群的檔案調出來。”
何定邦正餓得肚子呱呱叫,他抱怨道:
“我肚餓啊大佬!有什么事能不能食咗飯再說啊?”
“唔得!”
何定邦一句“撲街”已經到了嘴邊,見陳博輝一臉假笑和早就準備好的拳頭,快速權衡利弊之后選擇投降:
“好,你是大佬來的嘛!誒,對了~”
何定邦走到半路回頭問道:
“點解你不自己去?”
陳博輝能說他是心善,不忍心看見曹達華受苦的模樣嗎?
搖了搖頭,陳博輝指著桌上的板夾:“權限就這么多咯~”
“切~沒義氣啊!”
何定邦背過身去,豎起了一根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