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家的超市，位于主市區跟彭誠鎮交界處，算主市區的范圍。

往西有座四百米長的大橋，到大橋盡頭，有條八百米長的隧道，出了隧道就算彭誠鎮。

而且出了隧道，首先能看見的，就是陶瓷醫院大招牌。

從醫院到超市，柴昊慢悠悠走過去的，算是感受身體恢復年輕的變化。

首先體力增強很多。

其次視力也增強很多。

最后肺活量也增強不少。

站在老王家超市門前，柴昊心里感嘆，年輕真好。

撩起塑料門簾，推開玻璃大門，柴昊進入超市。

空調像被豎起來的棺材，呼呼往外吹著冷風。

左手邊能看到兩臺飲料柜和一臺冰柜。

前方是超市貨架。

右手邊是玻璃柜面的收銀臺，里面擺著各種各樣的香煙。

很普通的小超市，大中午都沒客人。

坐在收銀臺里面的老王，聽到開門聲，轉頭看去。

瞧見柴昊，先是愣了下，然后麻溜起身。

“哎呦，昊昊來了，長這么高了，第一眼沒敢認。”

柴昊不動聲色，掃了眼掛在墻上的營業執照。

發現上面的姓名跟老王夫妻倆對不上后，將視線轉向面容憨厚的老王。

“王叔，好久不見了，最近身體咋樣?！?

“挺好的，就是有點腿疼?！?

柴昊點頭，沒接話茬。

隨手拽來一把椅子打斷談話節奏，隔著收銀臺，坐到老王對面。

“王叔，我待會還要回學校，咱們長話短說，當年你開這家超市，從我爸那借了五萬塊錢，還記得嗎?！?

“肯定記得?！?

老王低頭躲開柴昊視線，坐回身后椅子：“一直記著呢，你爸對我們家的恩情，太大了，做牛做馬都還不上?！?

柴昊搖頭失笑，還真想賴賬啊。

“王叔，今天不談恩情，不談牛馬，只談錢，我要上大學了，體校那邊的贊助費，缺口很大，不然我都不會過來，咱們現在直接去銀行轉賬吧。”

“啊？”

老王抬起頭，有點懵。

看見柴昊第一眼，他就感覺事不對。

八成是奔錢來的。

老王見過不少要賬的，但沒見過幾個這么單刀直入的。

難道不該先扯扯淡，喝喝茶？

而且他剛才說腿疼，難道不該關心一下？

如果不關心，他怎么順著往下說花了很多錢。

那可是好不容易編出來的詞，涉及好幾個省，十幾家醫院，幾十名大夫。

怎么直接就揭過去了？

年輕人不講道理……

老王咂咂嘴：“昊昊，體校還有贊助費呢？”

柴昊點頭，信口胡謅：“王叔，藝體不分家，很多藝術院校都是有贊助費的，體育院校也是，高考結束就要交了，成績出來后填報志愿，提前批報的很早，結果出來后，錄取的不退贊助費。”

“這要贊助多少??？”

“五萬起步，十萬一大關。”

柴昊故意嘆了口氣，聲音也變得低沉。

“王叔，我爸當年碰到那事，家里錢一毛沒剩，就留了輛普桑，后來06年買房，十二萬都拿不出來，全是借的，去年才還清，現在我上學，家里最多能給我兩萬，剩下的要給奶奶留著，萬一有點什么事，家里不抓瞎。”

“前段時間體校老師通知我后，給我愁的好幾天沒睡個踏實覺，剛開始我想到了親戚，但是吧，我大伯那邊的堂姐，在南方有房貸，二伯那邊的堂姐，在市里有房貸，三伯那邊的堂姐，在京城有房貸，實在沒法借?！?

“我姑姑那邊是嫁過去的，而且我也不敢跟姑父說，明年差不多這個時候，我姑父他弟弟就出來了，那位是什么人，王叔比我清楚，要是知道我借錢，估計我以后沒踏實覺睡?！?

“至于我媽那邊的親戚，更不好意思提，誰讓我姓柴呢，思來想去，只能找王叔了，王叔可一定要幫我啊。”

柴昊說完，扭轉上身，從冰柜拿出一瓶礦泉水，打開就喝，跟在自己家一樣。

老王腦瓜子嗡嗡作響。

剛才……我被這小壞蛋賣慘了？

難道不該我賣慘嗎？

順序錯了吧！

柴昊喝完半瓶水，低頭嘆息，愁眉不展，看起來可憐弱小無助。

實際上他在等老王開口。

不管老王說什么，他都不打算跟對方墨跡了。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環節，到這徹底結束。

再不還錢，那就有點不體面的意思了。

傷感情的事，柴昊雖抵觸，但他會做，而且得心應手。

“昊昊……不是我想賴賬，主要是手邊沒活錢，前年買了輛車，活錢用完了，現在手里的錢都變成了貨架上的東西，全是死的，實在沒錢啊。”

柴昊抬頭，皺緊的眉頭緩緩松開，眼神也變得冷漠。

“王叔，據我所知，咱們礦區所有給超市供貨的零售商，全是免費上架，賣完后才結賬，誰給你供的貨，把他電話給我，讓我好好罵罵他，這不是坑我王叔嗎，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老王聽出了柴昊指桑罵槐，但他一點都不生氣，如果被人罵兩句，能省一筆錢，放到銀行吃利息，那他希望二十四小時有人罵他。

“昊昊，實話告訴你，這超市歸別人了，我就是打個工，拿死工資，每個月不到1000塊錢，如果我有錢，還能故意賴賬？”

柴昊扭頭看向外面：“王叔，外面那輛車，登記在你名下，買的時候十三萬，我直接開走，明天你要能湊出錢，我把車給你，如果湊不出，我直接賣車，多余的退你?！?

“??？”

沒等老王說點什么，貨架方向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昊昊，不用那么麻煩。”

柴昊看向貨架：“哎呦，王嬸，伙食不錯啊，越來越富態了?！?

王嬸擠進收銀臺，在柴昊對面停下腳步，肥碩的身軀將老王懟到旁邊瑟瑟發抖。

柴昊忽然感覺，老王也不容易。

“昊昊，那車十三萬，扣五萬，你拿八萬塊錢，車直接給你了?！?

“呵?！?

柴昊嗤笑一聲，感覺老王活該。

“這賬不對，王嬸，你隨便在礦區打聽，看借錢有沒有比一分利低的，借五萬，每個月五百利息，一年多六千，如果按法律保護的最高年利率24%，借五萬，十二年連本帶利，要還十九萬四千塊，沒錯吧?！?

王嬸拿出一張借條放在收銀臺上，當年一式兩份，每家都有一份。

“昊昊你說的沒錯，但借條上沒寫利息。”

柴昊站起身：“那是因為關系不錯，但沒想到，兩年到期的賬，現在過去十二年，依然沒還，如果我起訴，逾期的十年，可以申請追加罰息，就算按一分利，你們也要還十一萬?！?

“昊昊，沒必要起訴，怎么還錢我告訴你了，拿八萬，車開走，賬兩清?！?

柴昊搖頭失笑：“你們的兒子，在工商管理系，財務管理專業，對不對？”

王嬸面色微變：“你咋知道？”

“那不重要，我問王嬸個問題，你覺得，哪家公司，會把財務交給外人管理？”

“我兒子要考公，不去公司上班，沒前途，不穩定，而且我有門，面試沒問題?！?

柴昊嘴角一揚：“王嬸能找人，把兒子的工作辦妥，我也能找人，給這事下點絆子?！?

“你……過分了?！?

柴昊嘆了口氣：“這才哪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