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淳和唐明一回到局里就推著尸體鉆進了解剖室。直到凌晨十二點半左右,兩人才撐著后腰,揉著肩膀,拖沓著腳步出來。
一出來就迎面撞見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樣貌姣好,與薄清顏很像。
“警察同志!”女人拽著陳永淳的衣服哭喊,“我女兒怎么樣了?啊?她怎么樣了?”
中年女人明顯傷心糊涂了。這里是法醫辦公室,還能怎么了。
她身后緊緊跟著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男人扶著女人的肩膀,支撐著她傷心到癱軟的身體,雙唇緊抿,發紅的眼定定地看著陳永淳和唐明。他雖沒有哭出聲,但眼中透出的悲傷和憤怒直刺兩位法醫的心,仿佛無聲在吶喊:“我女兒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會這樣?”
盡管已經從業幾年了,但年輕的法醫唐明自知嘴笨,實在不太習慣這種場面。陳永淳用眼神示意他先去會議室,自己先留下來安慰家屬。
唐明如獲大赦,十分感激地看了師傅一眼,拿著剛出爐的尸檢報告就快步離開了。
——————————
唐明到會議室的時候,負責這個案子的A組同事正好分享完今晚的現場勘察情況和筆錄內容。盡管在座的同事面露疲態,但會議桌前的白板上已經寫滿了各種各樣的線索。
高志彬見尸檢終于出結果了,立馬讓唐明上前報告。
唐明匯報道:“死者雙肋的5條肋骨骨折,胃部和肝臟等多臟器破裂損傷,頸椎骨折,致命傷是顱骨粉碎性骨折以及腦部大出血,確認死因為高墜死亡。除此之外,死者的體表多處有擦傷,腰部、背部和腿部都有些青淤傷痕,深淺程度不一,推斷死者生前兩個月內曾多次遭到毆打。哦,對了,死者背部有個明顯的圓形血印,還挺新鮮的,估計就是死前造成的。最后……死者患有輕度婦科疾病,推斷曾有過X行為。完畢。”
“死者處在生理期期間嗎?”萬信科問。
“沒有。”唐明道。
……
“大家對尸檢報告還有別的疑問嗎?”高志彬問道。
場面沉默了30秒之后,高志彬宣布進入討論環節。一番激烈的討論之后,大家的觀點都傾向他殺。理由如下:
從現場勘察的結果來看,粘著天臺黑色污漬的腳印大小、花紋都有差異,且自上而下遍布六樓和五樓部分地區,最后停止在507宿舍。說明有4個人從天臺跑下來,然后從六樓游走到507,撞上了還待在宿舍里的薄清顏和戚桐雨。之后,薄清顏可能為了逃跑跑上天臺,還摔了一跤,最后被人推下樓。
至于為什么不是自殺?那是因為警方發現掛在天臺鐵欄桿上的白色碎布其實是來自薄清顏校服外套的后背部位,而且和她后背的圓形新鮮血印對應得上,說明她最后應該是被人大力摁在鐵欄桿上,掙扎的時候把一只鞋給甩掉了,但還是沒掙脫,背對著欄桿掉下去的。
討論到此處,高志彬轉頭問負責跟行政處穆主任對接的物證科老紀:“學校宿舍的監控錄像送過來了嗎?”
老紀此時還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說:“剛傳了過來,在看。”
終于有監控錄像了,大家暗自放松了些——這樣就簡單多了。
老紀把視頻投影了出來。
監控顯示,6點半左右,薄清顏和戚桐雨前后腳地就回到宿舍,之后就一直沒再出來。
然后一直到7點左右,原本冷清下來的F座宿舍6樓樓梯間突然出現了三個穿著校服的男學生跑了下來,正如剛才大家推測那樣滿六樓跑,還兵分三路,到每間宿舍門口都扒拉一下門旁邊的窗戶。有些開不了,有些能開。遇到能開的,他們就伸手進去打開了宿舍門!
沒多久,一個長毛沖出來的時候,老紀按了暫停,聚焦在他身上放大,發現他正往上衣兜里塞的是一部閃亮的粉色手機。
“原來是來偷東西的,還帶了口罩,現在的學生心眼不少啊。”小肖感慨道。
這引起了組里老陳的共鳴:“那可不嘛,我那侄子背著他爸媽抽煙還知道嚼口香糖去煙味呢。”
大約10分鐘過后,三人一路從六樓“掃蕩”到了五樓,最后終于見到他們走到507門口。
同樣,一個寸頭扒拉了一下窗戶,沒打開。但他也沒走,似乎隔著窗和里面的人說話,還舉了舉手機。
然后507的門居然自己打開了!
寸頭進去一分多鐘之后,另一個黑頭發男生也進去了。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兩人居然在里面呆了挺久的。
大概5分鐘之后,一個散亂著頭發的女生突然之間沖了出來。
是薄清顏!寸頭和黑毛前后腳緊接著追在她身后。
老紀眼疾手快地按了暫停。只見薄清顏神色驚恐,手上抓著什么東西護在胸前,跑到樓梯間的時候差點撞上長毛,轉頭就往上跑。
“放大一下她手里的東西。”高志彬吩咐道。
盡管畫面比較模糊,但火眼金睛的警察依稀能辨認出來,她手里拿著的,是部手機。
這是“拒搶”吧……
這女孩性格那么烈嗎?袁繼琮轉念一想,問老紀:“現場發現那女孩的手機了嗎?”
“沒有。估計還是被搶走了吧。”
在座眾人不禁覺得齒寒。氣氛頓時冰冷了起來。
這三個畜生,謀財就算了,居然還鬧出人命來。
果然,三人追著就跑出了六樓向上的監控畫面。
“頂樓沒有監控嗎?”高志彬問道。
老紀嘆氣道:“沒有。學校說頂樓常年是鎖著的,從來沒有學生上去過,所以就沒裝……”
眾人失望地低下頭,一時間無語住了……唉,還以為手握監控外掛,能快點結案呢。結果最關鍵的地方居然沒有……
監控繼續播放。就在這時,有人指著畫面詫異道:“咦?另外一個女生也出來了……”
什么?有人證?眾人的視線再次被吸引到監控畫面上。只見戚桐雨也躡手躡腳地爬上了六樓,消失在往頂樓方向的監控里……沒多久,又見她慌里慌張地跑下來,跌跌撞撞地回了宿舍。
看這樣子,估計是在上面看到了什么嚇到了。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眾人稍稍打起了精神,繼續聚精會神地盯著監控看。
小肖等不及了,滿臉疑惑地問道:“……嗯?怎么不見那三個畜生跑下來?”
老紀把快速而平穩地拉著進度條,發現戚桐雨跑下來之后,就真的沒人再下來過了。
那那三個人是怎么跑的?!眾人瞪大雙眼面面相覷。F座宿舍樓可只有一條樓梯啊……
就在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萬信科突然又提出了一個問題:“三個?可頂樓閣樓那兒,有四種黑色鞋印啊……”
————————————
盡管線索眾多,但還是疑竇叢生。由此看來這一晚上情況調查還不是很充分。結合今晚兩位老師的筆錄信息,高志彬決定針對以下幾點進行進一步調查:
第一,再次勘察天臺,研究幾個犯罪嫌疑人的逃跑路線。
第二,借助監控做人物畫像,尋找犯罪嫌疑人。
第三,找戚桐雨、林深月做筆錄,了解情況。
第四,調查那位有點蹊蹺的高二男生范政禮。
刑偵隊會議室的燈火一直到凌晨兩點才熄滅。高志彬看著眾人耷拉著眼皮回去之后,才收拾好東西離開。
剛到停車場,遠遠地就看見人高馬大的熊朗騎著共享單車回來了。
熊朗見到領導,便主動上前匯報情況:“高隊,林深月已經醒了,但是發了高燒,還得了暫時性失語癥,醫生說是過度驚嚇弄的,有可能過幾天就好,也有可能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好。她父母已經陪著了。”
高志彬聽到這情況,眉頭鎖得更緊了,照例問了一句:“有什么特殊情況嗎?”
熊朗回憶道:“她醒來哭了一會兒,又突然停住了,滿身找自己的手機。”
又是手機?
看起來校風最嚴的學校也滿屋漏風。
高志彬沒顧上吐槽,抓緊問:“那找到了嗎?”
“找到了。”熊朗思忖了一下,道,“我覺得有點特別。”
“哪兒特別?”高志彬緊追著問。
“她似乎很緊張她的手機,還用密封袋包著。”
這確實很特別。最近正是多雨的清明時節,雖然說大家都怕手機進水會壞掉,但很少見有人為了防水還特地用密封袋包住手機的。高志彬下意識覺得這手機里可能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于是特地問了熊朗。
熊朗表示他隱約也覺得是這樣,但是當時有醫生在場,他沒機會問,也沒機會看。
“而且那個女孩應該也對其他人有所顧忌。”熊朗說,“她看到我的工作證之后,就很激動地拉住我的手,比比劃劃地叫我跟她交換電話號碼。”
“哦?”高志彬挑挑眉,問:“你們見過?”
熊朗搖搖頭,表示沒有。
雖然那個女孩的反應有些奇怪,但總算留下了聯系方式,而且看起來她對熊朗很特別。于是,高志彬考慮了一會兒,安排道:“那你這段時間就負責跟她聯絡。”
“是。”熊朗挺直身軀立正,干脆利落地答道。
雖然熊朗每次都這樣,但高志彬還是覺得他這種反應很特別。警局里工作忙碌,除非在正式場合或者局里舉行什么儀式,不然很少人還會那么畢恭畢敬地回應上級的吩咐。高志彬不由回想起熊朗剛從部隊里退役到局里工作的時候,每次吩咐他些什么,他都是立正敬禮“是”三件套下來,雖然顯得有些夸張,但看得高志彬十分舒暢。
他嚴肅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和顏悅色地說:“回去休息吧。”
————————
第二天一早,熊朗醒來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手機,發現了一條林深月給他發來的短信。
“熊警官你好,我是林深月,我給你發了微信好友申請,請通過一下。我有東西要傳給你。”
發送時間是早上6點零2分。而現在才六點半。
好家伙,起得比他還早,看來是真有急事。熊朗精神一震,下意識撥打電話,突然又想起她得了失語癥這事兒,于是打開微信通過了好友申請。
林深月的反應很快,立刻就發來了信息:熊警官你好,我要報警。以下是一段音頻,請您避開別人自己聽,別被其他人聽見。
隨即一段音頻發了過來。
熊朗看了一眼身邊的妻子,躡手躡腳地起身走到洗手間,戴上耳機,點開了音頻。
里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雜音,然后是兩個男女的對話聲。
男聲低沉而充滿欲望,應該是個成年人;而女聲柔婉但充滿恐懼,聽起來應該是個年輕女孩。
接下來的錄音充斥著各種曖昧的聲音,偶爾可以聽見兩人幾句斷斷續續的話語。越聽,熊朗的臉色就越低沉。
雖然只是錄音,但身為一個成年人,他怎么會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更何況,里面女孩子言語中拒絕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顏顏,你大腿上的傷好了吧……我看看……”
“王老師,別……不行、不行……你弄疼我了……啊!”
隨后是一陣巨大而沉悶的“砰砰”聲,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
錄音戛然而止。
熊朗神色嚴峻,返回微信對話頁面打字:了解。你現在好點了嗎?可以說話了嗎?可以的話,我現在帶人去醫院找你。
林深月的回應很快:我還是說不了話,但是已經好多了,我可以寫字。你們過來吧。
事不宜遲,熊朗馬上聯系了高志彬,兩人約定在醫院匯合。
兩人前往病房的功夫,熊朗就將錄音的情況告訴了高志彬。
高志彬倒是沒想到,今天一早最先有線索的竟然是說不了話的林深月。
“就是這里。”熊朗停在一間窗明幾凈的病房門口。
病房門敞開著,一個面露憔悴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有些詫異地看著兩位高大的警官。
“你們是……”
兩人聞言立即掏出工作證例行自我介紹。
“哦~警察同志你好,我是月月的媽,請進請進。”中年女人臉上立時堆滿熱情的笑容,客客氣氣地請人進屋。
林深月坐在病床上吃著早餐,一見到兩位警察就放下手里的豆漿和包子,轉身去拿床頭柜上的紙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