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點許,為了讓走讀的學生進校,市高級中學開門了。
媒體也不知道從哪里得到的消息,一大早就堵在了校門口,跟門衛(wèi)和學校門口的值班老師軟磨硬泡著。而早料到了有媒體過來的學校則特地派出行政處里的“硬骨頭”守在門口,一邊和記者battle,一邊安排學生進校。
“聽說昨晚學校警鈴大作,還出人命了,能跟大家說說是怎么回事嗎?”
穆主任穩(wěn)穩(wěn)地立在門口,面對記者的長槍短炮和咄咄逼人的問題,平靜而沉著地開口道:“昨晚只是消防警鈴故障而已?!?
“不是有學生跳樓了嗎?”
記者的提問十分直接,絲毫沒有顧忌周圍還正在進校的學生。
果然學生一聽見“跳樓”兩個字,嚇得瞪圓了雙眼,昨晚的好奇與興奮頓時變成恐懼,下意識地往老師邊靠。
見到學生的反應,穆主任臉色鐵青,強忍著怒火,咬牙對記者“澄清”:“只是電路故障而已,未經(jīng)證實的事情請不要亂說!”說罷,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安排學生進校的老師。
那位老師會意得點點頭,干脆放棄登記學生信息,檢查一下學生證就放行。
在一片忙碌中,沒有人注意到一個校服皺巴巴的男生陰惻惻地看了一眼門口的老師和記者,然后低下頭,隨著魚貫而入的學生進入了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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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政禮仿佛又看到了薄清顏。她站在他面前,穿著潔白的校服,沖他甜甜地笑道:“謝謝學長授徽?!?
授徽?范政禮低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真的捏著一枚校徽。
哦,是新生入學儀式!她才剛?cè)雽W!范政禮欣喜若狂,伸手幫她戴上校徽。
可他還沒碰到她的衣服,眼前霎時一片昏黃。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孩突然間就離自己五米遠,面對著一個給她遞信的男孩,滿臉尷尬。
范政禮心中涌起一股醋意,氣勢洶洶地上前想把她對面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拖走教訓一頓。然而沒走兩步,女孩忽然就坐在了他身邊,紅著臉看著他,說:“然后呢?下一步該怎么解?”
他愣了一下,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和薄清顏坐在一起,握著筆解題。
“呃……”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又黑了下來,周圍甚至能聽到牛蛙的叫聲。女孩依然在他面前,但看著他的眼神卻極其恐懼,甚至抱著頭尖叫起來。
尖叫聲大得仿佛超聲波般灌入他的耳朵,有一瞬間,他仿佛看見女孩變成了慘白的尸體,淋著雨,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鮮血正從她身下四處蔓延……
“??!”
良久,范政禮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床上,渾身冷颼颼的。
是夢……居然是夢。
他分明感覺到一鐘酸楚的疼痛從心臟蔓延開,又從他的眼眶里涌出,滿腦子都是父親的話——薄清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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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他爸給他請了一天假讓他休息,還特地把早餐買回家,免他去飯?zhí)茫墩Y在家里游蕩了幾圈之后,還是忍不住跑到校園里繼續(xù)游蕩。
范政禮覺得自己仿佛成了一縷幽魂,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兒,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兒,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哪兒。
直到他身體猛然失衡地摔在地上,左臉和四肢上的劇痛才喚醒了他。然而,范政禮還沒來得及反擊,就被一股兇猛的力氣拖著踉踉蹌蹌地來到一個陰暗的地方。
被甩在墻上又挨了一拳之后,范政禮終于從混混沌沌中回過神來。他定睛一看,一個壯實的男孩正揪著他的衣領(lǐng)將他狠狠地按在墻上,巨大的鐵拳扼在他的喉嚨處,讓他的呼吸都困難起來。而最嚇人的是男孩目眥欲裂,猩紅的雙眸仿佛要吞了范政禮。
“放手……”呼吸困難的感覺越來越明顯,處于求生本能,范政禮使勁掰著男子的手,開口艱難地警告道,“不然我喊人了……”
雖然男子看起來非常憤怒,但還沒有喪失理智。范政禮明顯感覺到地災他的喉嚨處的手松了些,他也松了口氣。
“我妹妹……是不是你禍害了她!”男孩強壓著怒火,原本俊朗的面部線條此刻都變得有些猙獰。
范政禮眼眶發(fā)熱,梗著脖子直視男孩的眼睛,說:“不是?!?
話音剛落,男孩猛地抬起膝蓋,毫不留情地撞向范政禮的小腹,話語里滿是冰冷和危險的氣息:“再說一遍。”
范政禮強忍著五臟六腑的鈍痛,依舊否認,結(jié)果又引來了下一次暴擊。
“再說一遍?!?
范政禮緩了好一會兒,才顫抖著聲音開口:“……你就算打死我,清顏也不是我害死的?!?
薄清顏的哥哥薄清簫見他那么倔強地撐著不認,瞳孔有些顫抖。突然,他轉(zhuǎn)了話頭:“你……有沒有欺負過她?”
薄清簫這話問得有些遲疑、有些含糊,似乎這“欺負”二字蘊含著什么難言之隱。范政禮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點,皺著眉頭疑惑地看著薄清簫那鐵青的臉色。突然,他想起之前薄清顏對他的激烈抗拒,猛然明白了薄清簫的言中之意。
她被欺負了!有人欺負了她!
這種可能性實在太讓人震驚,也太讓人憤怒,范政禮瞪著雙眼發(fā)怔,久久說不出話來。
薄清簫以為他心里有鬼,憤怒地揮拳往他臉上揍去。
范政禮吃痛跌在地上,本能地抱住腦袋蜷起身體自保。
所幸,還沒感受到下一拳的疼痛,范政禮就聽到了一聲熟悉的暴喝:“住手!干什么?!”
是他爸的聲音!
范主任見兒子被揍得趴在地上,立刻就紅了眼,怒氣沖沖地沖過來抓住了打人的罪魁禍首。被怒火沖昏頭腦的范主任沖著薄清簫高高舉起拳頭,用盡全力才沒砸下去。
然而,面對比自己高大的范主任和他的拳頭,薄清簫不避不跑,只是帶著滿腔的憤怒和一絲不屑地瞪著他。
范主任終究沒有打下去。他放下拳頭,帶著疑惑仔細打量了一下薄清簫,然后扶起自家兒子,冷冷地對薄清簫說:“有種你就跟我走。別想逃,只要你在學校里,你就逃不出去。”
薄清簫冷哼了一聲,也真的沒逃,跟著去了教務處。
范主任先是打了兩個電話,然后轉(zhuǎn)身問站在一旁的薄清簫:“你叫什么名字?哪個班的?”
范主任冰冷的語氣里沒有一絲感情。他坐在電腦前,準備翻看學生名冊。
見薄清簫不說話,還梗著脖子冷冷地看著他,范主任直接警告道:“你以為不說就沒事了?你要是現(xiàn)在不說,待會兒警察來了,誰都救不了你?!?
“呵呵。”薄清簫冷笑出聲,“好啊,叫警察來呀,好好說清楚,你們學校的人是怎么害死我妹妹的!”
你們學校?
范主任愣住了,反應過來之后又打量了一下薄清簫,瞇起眼睛狐疑地問:“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你哪兒來我們的校服?”
而且是男款大小的校服。
市高級中學的校服可不是在大街上隨隨便便就能買到的衣服,就算是本校的學生想買,都要上報到行政處才能重新訂做。
這是三年前學校訂的新規(guī)。那是因為前些年社會上有些商家為了賺錢打起了學校校服的主意。從小學到高中,大多數(shù)學校都是從入學的時候給學生配一套明顯寬大的校服就算完事,很少考慮到衣服的消耗。事實上,除去不合身這個因素,學生每天頻繁的活動也會導致衣服破損之類的問題。衣服破了,學生要是不找學校,學校也不會主動補發(fā)。于是就有商家主動提供相應的服務——訂做學校校服,還可以量身訂做,合身又美觀。許多有條件的家長都愿意給孩子在外面做校服。這些賣校服的商家一時間還賺得風生水起。
然而,無論是什么賺錢的營生,都會滋生一些敗壞良心的臭蟲。
為了壓縮成本,提高利潤率,有些不法商家暗地從各種渠道收集一些垃圾棉絮,用強染色劑染色,然后制成劣質(zhì)布料,再做成校服販賣。這些劣質(zhì)校服一度讓成千上百的學生患上皮膚病,還鬧上過新聞。
但校服生意引發(fā)的亂象還不止于此。
校服在社會上流通,那能穿上校服的就不止是學生了。但凡學校門禁稍微松懈一點,某些心懷不軌的人就能穿上校服偷偷溜進學校。尤其是中學,學生校服大小與成人尺寸無異,偽裝起來并不難。那時候,望春市內(nèi)好幾所中學就因此發(fā)生過好幾起校外人員進入學校偷盜的案件。東城中學甚至還因此發(fā)生過學生受傷的事。
東城中學的案子直接在社會上掀起了一起不小的風暴。大家紛紛要求禁止服裝商家擅自販賣學校校服,而且學校要每年給學生訂做校服。
自此,教育部門訂立了新的學校校服規(guī)定。而市高級中學的要求則更高,不僅每年給學生訂做新的校服,還給每個人的校服上都印上獨一無二的編碼。學生丟失了校服要到行政處掛失,想做新校服還要上交舊校服。每個學生都固定擁有冬夏套裝各四套。
而眼前這個年輕男子明顯不是學校的學生,卻穿著一套市高級中學的校服?!這是借的?偷的?還是撿的?
難道……
范主任思考著不同的可能性,臉色也愈加嚴肅。
薄清簫見自己的問題被忽略了十分惱怒:“你管我怎么來的!我在問你,你們是怎么害死我妹妹的!”
見薄清簫這副激動得不講道理的模樣,范主任直接沒理他,坐在辦公桌前等著警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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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帶著同事小肖來復勘現(xiàn)場的方信科就這樣被一通電話改變了行程。
在教務主任辦公室里,方信科聽完范主任的解釋說明之后,已然清楚了今天早上發(fā)生的事。他看著被拘在沙發(fā)上的薄清簫,嚴肅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還在讀書嗎?”
薄清簫沒有抗拒警察的問話,答道:“薄清簫,我是薄清顏的哥哥。我是來給我妹妹討回公道的?!闭f起妹妹兩個字,他就忍不住紅了眼眶,“警察大哥,我妹妹之前就老被那個姓范的騷擾,我妹妹不理他,他就到處堵她,還欺負她。昨晚我妹剛……學校還不承認……肯定是他們害了我妹妹,他們做賊心虛……”說到最后,眼淚終究沒憋住,從薄清簫的臉上滑落下來。
“胡說!”范主任斥道,與薄清簫怒目相對。
“好了!”方信科用凌厲的眼神震懾住一觸即發(fā)的兩人,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語的范政禮,對范主任說,“范主任,待會兒煩請您和您兒子跟我們?nèi)ヒ惶司郑覀冇行┣闆r想了解一下?!?
范貽漁剛想表示反對,但即將引爆的情緒瞬間就被方信科臉上的冰冷之色和不容拒絕的語氣澆滅。他嘴角囁嚅了幾下,還是鐵青著臉點了點頭。
“還有你!”方信科朝薄清簫厲聲斥道:“不管怎樣,誰給你的權(quán)利混進別人學校打人鬧事?待會兒一起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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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么一鬧,方信科留下了小肖看住教務處里的三人,才脫身去F座宿舍樓。
507宿舍里還是一片狼藉,尤其是靠窗那個上下床的下鋪。那個下鋪的床架子上還寫著薄清顏的名字。
昨晚斷電沒有燈光,他匆匆掃了一眼就跟著腳印上天臺了,只知道地上很亂,沒有注意到房間里的細節(jié)。現(xiàn)在一看還真有些不尋常。其他床鋪上的枕頭、被子、蚊帳都擺放得很整齊,只有薄清顏的床鋪被翻得亂七八糟——半張被子拖到了地上,枕頭則直接掉到了床尾,連席子都被掀了起來。
雖然有些小偷會翻箱倒柜地翻找財物,可是這光翻薄清顏的東西……
是因為薄清顏恰好在宿舍,才先找她開刀?還是他們本來就想要從她這兒找東西?
方信科抱著這疑云,沿著干涸的腳印痕跡從五樓開始一路巡視到六樓,卻發(fā)現(xiàn)那些被盜竊過的房間都不像507那樣雜亂,頂多就是地上多了些黑腳印。
這倒是很符合方信科印象里某些有經(jīng)驗的小偷的做法。他們在偷完東西之后都會很小心謹慎地歸置物品,掩蓋作案痕跡。
那為什么507宿舍卻那么亂呢?難道真的是因為小偷和兩個女孩子發(fā)生過沖突嗎?
方信科思索著一路上到天臺,在鞋印周圍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明白為什么明明有四種腳印,監(jiān)控里卻只有三個人。
原來那消失的第四個人就沒下過六樓,一直在頂樓樓梯間的門那里守著。
方信科蹲在門邊,用手大致丈量了一下腳印的大小。
這人大概……一米八……
一米八?方信科突然想到剛剛見到的薄清簫。他就大約一米八左右……
等等,照范主任剛剛說的,薄清簫不是本校的學生,是穿著本校的校服混進來的。他身上的校服是怎么來的?而且看起來還那么合身。市高級中學訂做校服的規(guī)矩是有點名氣的,方信科自然聽說過。就算他妹妹是本校的學生,那也不會有適合一米八男生穿的校服才對。
但無論他校服是怎么來的,校外人員穿著校服進入這件學校的可能性是有的。
同時,方信科又開始回想昨晚看到的請假簿,昨晚整個學校除了三個當事人之外,還有一些別的學生。
昨晚作案的嫌疑人,要么是本校缺席的學生,要么……就是外面混進來的。
究竟是哪兒的人呢?他們又是怎么不下樓就消失在校園里的呢?
自從昨晚停雨之后,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六七個小時沒有下雨了,天臺上的水早已蒸發(fā)干凈。地上靠近中央的大塊印痕還是清晰可見,但也有些殘缺的腳印被原來的積水模糊了輪廓。
方信科一邊思索,一邊沿著這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腳印印記走到了天臺東北的角落。到這兒,就再也沒有什么痕跡了。不過方信科一抬頭,便看到了一條可疑的逃脫路線——從這個角落看過去,F(xiàn)座宿舍樓天臺與對面男生B座宿舍樓天臺的西南角非常近!
方信科目測了一下樓距,大約也就兩米半,人完全有可能跳過去。
從警這些年,方信科體能極好,也不是沒試過跳天臺。這不?他站上角落的水泥墩縱身一躍,就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B座宿舍樓的天臺上。
果然,這里也有類似的腳印印痕!
方信科趕緊掏出粉筆做標記,還拍了照片。
可惜,這些印記斷斷續(xù)續(xù)地到樓梯間就銷聲匿跡了。更讓人遺憾的是,昨晚根本不知道這一點,沒有將這棟樓也封起來。就算昨晚他們留下了線索,這經(jīng)過了一晚上,可能也早就被破壞殆盡了。
盡管如此,方信科還是一邊仔細觀察,一邊沿著B座宿舍樓的樓梯走下去。
果然,這里不僅毫無痕跡,而且樓梯、走廊的地板都已經(jīng)被拖得干干凈凈……
方信科抬頭看向天花板角落里的監(jiān)控攝像頭。
看來,只能靠它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