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水順著穴壁滑落，在青苔上拖出一道道蚯蚓狀的黏液。

許陽后背緊貼濕滑的磚石，右手五指深深摳進磚縫——三寸之下就是翻涌的黑水，水面飄著的不是落葉，而是數十片剝落的指甲蓋，隨暗流輕輕碰撞，發(fā)出細微的“咔嗒”聲。

“你快看戌位的磚紋。”單紅綾低聲提醒，她的嗓音因為刻意壓低而微微發(fā)顫。

許陽悄悄側目，只見她單膝跪在一塊略微突出的磚石上，銀槍斜插進磚縫，纏在槍纓上的七根紅線早已繃成筆直的血弦。

最細的那根另一端沒入水中，正隨著某種韻律輕顫，每顫一次，水面就浮出一串細密的氣泡。

許陽用眼角余光瞥向戌位——

青磚接縫處確實隱藏著一道歪斜的刻痕。

不是工具鑿出來的規(guī)整痕跡，而像是被什么動物粗糲的爪子硬生生抓出來的凹槽。

槽底隱約可見暗紅色的顆粒物，他試探性地用拇指一搓，指腹立刻沾滿了散發(fā)著鐵銹味的粉末狀碎屑。

這絕對不是用來畫符的朱砂...而是已經風干的血痂。

“嗡——“

頭頂突然炸開金屬蜂鳴。

根本來不及抬頭，三枚銹跡斑斑的銅錢如品字釘一般深深扎入他身旁的磚縫，銅錢上刻著滲著黑血的“大殤通寶“。

更駭人的是，其中一枚銅錢忽然自行立起，像有生命似地在原地滾了一圈，露出背面一張猙獰的狐臉浮雕！

“子母厭勝錢？！”

單紅綾的銀槍突然橫抽水面，激起的水花卻在半空凝成水柱。

她的警告遲了半秒——銅錢突然炸開，金粉中夾帶著無數比頭發(fā)絲還細的血線，如有生命般朝著許陽的衣領、袖口和裸露的頸窩鉆去。

根本沒時間思考——

嘩啦！

腥黑的臭水突然翻涌，一道穿著嫁衣的身影從水下竄出，這件破敗的嫁衣袖口鑲著一圈銅鈴，隨著擺動發(fā)出陣陣清響?？杀驹撓矐c的鈴聲此刻聽起來卻令人毛骨悚然。

單紅綾的銀槍化作流光刺向紅袖，槍尖距離布料三寸時突然遲滯——纏住槍尖的七根紅線束縛住槍勢，像是被什么無形之物阻擋住了。

“當心后面！“許陽大吼。

晚了。

嫁衣袖管內猛地噴出大團霉變的長發(fā)，發(fā)絲間裹著細碎的骨片，暴雨般扎向單紅綾。

雖已失了先機，少女仍憑借過人的反應強行扭轉身形。

饒是如此，仍有三枚骨片深深刺入她的身軀——

最為致命的是一枚刺入她右肩靈墟穴的骨片，這里正是玄門修士貯存真炁的關鍵要穴！

剎那間——

一聲幾乎要刺穿耳膜的嘯叫驟然響起。

許陽感覺頭腦一震空白，視線里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光。

當他晃過神來時，發(fā)現自己竟鬼使神差地徒手穿過了嫁衣。

指尖傳來的觸感像攪進了一窩剛從冰水里撈出來的蛇，那種濕寒刺骨的感覺順著指尖一路爬向脊椎。

隨即，衣物中的“蛇“似乎發(fā)現了這個侵入者，齊刷刷轉過“頭“來，尖銳的“口器“狠狠地咬住了他手臂上已經開始泛紅的鱗片！

劇痛反而讓他變得更加清醒。

許陽突然看清嫁衣領口繡著串幾乎脫線的咒文——依稀記得應該是鎮(zhèn)壓類的“封魂纂”，但最后一筆被人惡意改成了引煞的鉤針...

“坎位！”

單紅綾的厲喝將他思緒扯回。

許陽下意識咬破舌尖，一口血沫噴在事先畫好的巽風符上。

咒文觸血即燃，但是本應按八卦方位吹散陰祟的靈風，此刻卻打著旋兒往他袖口鉆——像被什么吸引似的。

不對勁。這種反常讓他心頭一緊，但敵人顯然不打算給他們思考的時間。

就在符咒燃燒產生的青煙尚未消散之際，水面突然不安地波動起來，那東西佝僂著背，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聲，每笑一聲，連接著單紅綾長槍的紅線就會應聲而斷。

“當啷！”

隨著第六根紅線應聲落地，少女再也支撐不住，唇角溢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線。

許陽來不及多想，暴起前撲，右手成爪向著那個紅蓋頭抓去——

“刺啦！”

伴隨著布料撕裂的聲音，兩人同時怔住了。

掀開的紅蓋頭下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面孔，赫然是一張栩栩如生的狐貍面具！

金漆描繪的獸瞳靈動如活物，死死地盯著許陽！

單紅綾的銀槍突然嘯出龍吟。

七道紅色色靈力從槍尾炸開，將井水蒸出大片白霧。

借這瞬間迷障，許陽一把拽住她后領疾退，后背“砰”地撞上井壁——

卻是把磚石撞的內陷！

露出個尺寬的神龕，里頭端坐的狐臉木偶猛地抬頭，爪中銅鈴“叮當”狂搖！

聲浪如有實質，震得許陽左耳“嗡”地流血，單紅綾更是一口血噴在他肩頭。

來不及反應。

木偶已探出前爪，森綠指鉤距單紅綾咽喉僅余半寸。

許陽右臂突然逆起，整條胳膊如烙鐵般燒得發(fā)亮，一拳搗向木偶面門——

“轟！”

拳頭接觸到木雕的剎那，整口井劇烈搖晃。

許陽清晰地聽到自己骨節(jié)發(fā)出“喀嚓”碎響，可預料中的劇痛并未到來。

自己的手臂正在瘋狂吮吸木偶體內的幽光！

狐臉木偶突然尖叫著剝離，面具像張活皮般朝許陽臉上貼來。

單紅綾的銀槍斜刺里突至，堪堪挑飛面具，槍刃卻被面具眼角滲出的金淚蝕出青煙。

“你......”她喘息著看向許陽的手臂，槍尖幾不可察地偏了半寸，卻是沒有再說話。

水面忽地浮現漩渦。

許陽剛要開口，驀地發(fā)覺雙腳正緩緩下陷——井底不是淤泥，而是無數蠕動的軀體！

這些軀體此刻正如活物般試圖裹住他軀干，將其埋入。

單紅綾突然悶哼跪地。

她腕間憑空出現條血口，一縷金芒被井水攫取，匯入漩渦中心。

面具自行脫離，佩戴者正是那消失的里正，隨即附在了木偶上。

“偷師的小賊……”

“連‘養(yǎng)料’都敢搶？”

最后兩個字炸響時，整個地穴變成了食道般的肉壁！

許陽再也顧不得掩飾，使用蠻力使勁掙脫，縱身沖向木偶，滾向神龕——

“咣當！”

神龕被他們撞得四分五裂。